难忘半世纪前的那个抗洪之夜

“万水千山修铁路，一片丹心为人民”。老兵们来到三江县平传村枝柳铁路会战墓园，悼念抗洪和施工中牺牲的战友：墓园中安躺着64名为修建枝柳铁路（广西段）献出宝贵生命的建设者。

邹洁珍

1970年9月，湘黔枝柳铁路大会战启动，广西动员组织了20万基干民兵参加，设玉林、南宁、桂林、柳州、梧州等9个分指挥部，广西段的建设大会战在桂北山区拉开了序幕。1973年夏天，汛期，在八江乡弄卯发生了一件事，让当年的建设者至今难忘。本文的作者邹洁珍，是当时梧州分指挥部贺县民兵团女子十一连文书，后来在柳州铁路传媒印务公司退休。她记录下了当时那惊心动魄的现场——

【编者按】

三江侗族自治县八江乡弄卯屯，是一个瑶族和侗族聚居地，四面环山，连绵不绝。1972年1月，九二〇二四工程贺县（今贺州市）民兵团团部和女子营第十一连、第十二连从融水转战，来到弄卯修建枝柳铁路。

营房建在一个山坳里。东面下方，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水面有2米多宽，仅能没过脚背。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条毫不起眼、温顺平和的小河，竟会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

1973年6月24日晚上7点多，渐渐变大的雨点打在营房的油毛毡屋顶上沙沙作响。女子营的战士们和往常一样，正认真地进行每晚的常规学习。8点多，学习进行到一半，连队接到上级通知，因为上游下暴雨，当晚可能会有洪水，各连队随时做好向山上转移的准备。

此时，值班战士黄丽金正在营房四周巡逻。她想：那条小河，水面不宽，鸡都飞得过去，平时用水还要从山上用水管引下来，哪来的洪水？她一边想一边还是打着手电筒走向河边。在微弱的手电光下，河水不复平日的清澈和平缓，浑浊的河水迅疾奔腾。10点多，连部营房里，干部们严阵以待。黄丽金慌慌张张冲进营房，用颤抖的声音大声汇报：“不好了，厨房进水了！”干部们一跃而起，立刻分头行动，冒雨冲到各排组织战士们往高处转移。

二

没过多久，水漫进了营房，鞋子飘浮在水面上。

在战士们潮水一般向高处逃生的同时，还有一个人冒着倾盆大雨，蹚着齐腰深的水，逆着人流而行，她是女子营副教导员陈芬芳。她一个营房一个营房检查着，叫喊着：“还有人吗？还有人吗？”

突然，一个营房里传出微弱的响动声。“不好，里面有人！”看着在洪水中摇摇欲坠的营房工棚，陈教导员毫不犹豫冲了进去，把4个挤在上铺不知所措的战士往下拉。可是，水太深了，小个子战士封平是个旱鸭子，一下水就被齐胸口的水吓得直哭。陈教导员返身又爬上了上铺。

正在5人急得不知所措的紧急关头，一阵“嘭嘭”的撞击声传来。大家回头一看，上铺的杉树皮围墙被捅开了一个大口子，有人在外面大声喊：“快出来，快出来！”陈教导员把4名战士从口子一个一个推到外面的公路上。

战士封平钻出口子跳到公路上时，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了大雨中拿着棍子的团宣传队男队员——汤志辉。正是他，为4名战士捅开了一扇生命之门。

那一夜，陈芬芳教导员就在齐胸深的洪水里救了6名战士。

当她把最后一名战士推上公路，自己也跟着爬上去时，一座洪峰轰然而至，巨浪袭来，顷刻间一排排营房、一根根电线杆连根拔起，顺水而下，整个山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那时，已是6月25日凌晨。

三

此时的公路上，干部们在黑暗中吹着哨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快往山上爬！快往山上爬！”大雨滂沱，雷声隆隆，哨声、呼喊声显得那么微弱。但是，战士们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

旁边的泥石山靠近公路的一面，因为修路的需要，近两丈高的地方都被削成了悬崖峭壁，空荡荡、光溜溜，连根草都没有，根本无法攀爬。

在这危难时刻，附近地势较高的团干部带领篮球队、文艺宣传队的男同胞们赶了过来，带领大家跑到团部前面的一条山沟前，叫大家往上爬。

平时引水的一条黑胶管成为大家的救命稻草。战士们手脚并用，一手抓住水管，一手攀着岩石，顺着又陡又滑的山沟拼命往上爬。

男同志们主动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山沟旁、水深处、陡峭地段，都站着不知名的男同胞，用手拉、用肩扛、用头顶，把女同胞们往山上送。

雨还在劈头盖脸地下着，山上的水顺着山沟往下冲，战士们已经顾不上湿透冰凉的身体，顾不上手上、腿上伤口的疼痛，顾不上脚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鞋子，只知道努力地往上爬。

也不知爬了多久，直到瘫软在地上，大家才纷纷停下来。借着闪电的亮光，能互相看到战友们在茶树边、荒草中，或站着，或坐着，或趴着。

雨还在哗哗下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再停止了。一阵闪电亮起，茫茫洪水怒吼着奔腾而下，水面上漂浮着屋架、树木和各种各样的东西。时而有一束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晃动，似乎是有人趴在屋架上用手电光求救，到了转弯处，亮光忽然一晃，又消失了。

四

当战士们逃离洪水的魔爪时，万万没想到，还有些亲爱的战友，正挣扎在死亡线上。

当晚洪水来临前，团部总机房的话务员罗碧云、黄桂英、付金梅、蒋一景等按上级通知，一直坚守在岗位上，各连部向团部汇报水情的电话响个不停。水漫进了机房，他们就用箱子、凳子把设备垫高，最后甚至搬到了床上。4人心里只想着：一定要保证团部的通讯畅通无阻！

眼看水越来越大，4人商量着，再坚持一会儿，转接完这一拨电话就撤离。就在这时，一个洪峰猛扑过来，4人连同房子一起被卷入了滔天巨浪中。

19岁的姑娘罗碧云被洪峰打得瞬间失去了知觉，恢复意识的同时就挣扎着踩水，拼命扒开挡在头上的竹子、木头等漂浮物。罗碧云从小喜欢游泳，在几十米宽的贺江里游几个来回不是问题。但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洪水迅猛，漂浮物时而横挡在面前，时而缠在身上，让她没过多久就撑不下去了。这时，一块浮木冲到她身边，她奋力抓住，随水流往下冲。她趴在木板上一边拼命往岸边游，一边推开挡住自己的漂浮物。也不知道努力了多久，失败了多少次，她终于抓住了一棵比较大的树，竭尽全力爬上了岸。

后来大家才知道，另外3名话务员：黄桂英、付金梅、老蒋，都在洪水中牺牲了。还有团部炊事班班长张启贵为了抢救厨房财物，也没能逃过一劫。

罗碧云获救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罗再生”。

五

对于山上的战士们来说，那一夜是那么漫长。天终于慢慢亮了，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一切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大家往山下一看，整齐排列的营房不见了，洪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厚厚的淤泥提醒着人们，昨夜的那一场灾难并不是一场噩梦。

山下传来集合哨声和呼喊声。正当大家相约着准备下山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路在哪里？山又陡又滑，我们是从哪里爬上来的？大家只好蹲下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慢慢下到了山脚，找到各自的连队。

集合后开始点名，两个女子连，200多号人，竟然一个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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