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山水画中的故事与深情

唐寅王蜀宫妓图全图□本报记者 徐敏

山水画走到元明清，文人山水已成主流。这一时期，“文人画师”已经替代了“职业画匠”。现代人如何欣赏和理解中国水墨画？古时山水画中的深情还能否让你我产生共鸣？青年艺术家、水墨艺术研究者马菁菁出版《山山水水聊聊画画》一书，甄选了25位极具代表性的文人画家，讲述他们的人生和画作。在妙趣横生、暖心煽情的往事逸闻背后，让读者看到山水的精髓，文人的心。

黄公望：用腿画成的《富春山居图》

史上最努力的不老明星刘德华和情商最高的女艺人林志玲主演的电影《富春山居图》，将这幅600多岁的古画推成了像《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爆款。电影并没有讲这幅画的故事，其实画作本身的故事远比电影情节要曲折。这幅画如今被分为两段，前半段名为《剩山图》，藏于浙江省博物馆；后半段名为《无用师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听起来像是一幅被分存两处的藏宝图。

这幅画的作者黄公望是元四家之首。黄公望没有显赫的家世，做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后来被人牵连进了监狱。出狱后他干脆放弃仕途，穿上道袍入了全真教，从此浪迹江湖。元代是文人画发展最自由也是最特殊的时期，黄公望这类文人对现实感到失望，转而寄情山水。他们学习晋、唐，效法魏晋文人，将绘画作为直抒胸臆的窗口，在山水之间寻找内心的平衡。黄公望开始学画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而画出传奇画作《富春山居图》的时候已经七十高龄。

《富春山居图》是七米长卷，黄公望耗时三年来描绘他隐居的富春山。和西方绘画的焦点透视不同，长卷讲究散点透视，简单说就是“用眼睛画画”。他还给这幅画写了一段很长的题跋，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就是：“我归隐富春山，画这幅画送给师傅。因为经常在外面玩，来了兴致才画几笔，所以花了好几年才完成。”黄公望每天白天去富春山里暴走，走哪儿画哪儿，回来再根据草稿完成《富春山居图》。所以虽然这幅画是平面的，但视角多变，随便打开一点都能独立成画。三年之功，每一笔都是兴之所至，却像一气呵成。

后来这幅画命运坎坷，被卖来卖去，辗转数人之手。史料记载，清顺治年间宜兴收藏家吴洪裕得到此画，视若珍宝，爱之极，临死之前竟然决定要烧掉此画！火盆已经点起来，其侄子吴静庵火速偷梁换柱，把这幅画抢了出来扔了另一幅进去。而这幅画已经被烧出了几个洞，吴家后人重新揭裱，由此分成了两段，分别是《剩山图》和《无用师卷》。

2011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和浙江省博物馆联合主办了一次“山水合璧——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特展”。一幅画分开了360多年，终于“合体”了一次。

唐寅：画过“穿越版”高级水墨画

在小说和影视形象中，唐伯虎是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情场赌场处处得意的大才子。其实，唐伯虎才华横溢不假，但说风流贵公子却不是那么准确。前半生只能算是半个“贵”，后半生也算半个“风流”。

唐伯虎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十六岁时就考中了秀才第一名，轰动苏州城。二十多岁时，唐伯虎就画出了《黄茅小景图卷》，笔力十分活泼。画中，左侧的山石背景以及低矮的山石，几乎都是用细笔“胡乱”画出的，细笔表现了山石肌理，笔墨浓淡则区分了前景后景。主角“熨斗峰”上用干笔淡墨横向大面积地皴擦，也就是斧劈皴。这种皴法由横跨两宋的两朝画院元老李唐发明，是唐寅一生常用的技法。

然而，就在唐伯虎踌躇满志地进京赶考时，却意外卷入了考场作弊案中。他和江阴富商之子徐经拜访了主考官程敏政。徐经贿赂了程敏政的家仆，提前得到了当年的科举题目。皇帝下旨“唐寅永世不得参加科考”。从此，唐伯虎放浪形骸。他的画中再没有志得意满，只有交织的愤怒与温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这一时期唐伯虎所作的《草堂梦仙图》中，巍巍山峨，小茅屋开着窗户，书生趴在窗边睡着了，左边远山处一个小人飘浮半空，若隐若现，亦真亦幻。他超脱了世俗的躯体，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要说右边是实，左边为虚，其实也不尽然。中国绘画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有想象力的作品，堪称水墨画高级穿越版。

历史上的唐伯虎确实喜欢混迹于风月场所，这也成就了他意想不到的成就——仕女画。中国水墨画最初画神仙，画帝王，然后画妃子；从王维开始，文人画就只画山山水水，所有文人都鼓足劲儿地把自己看到的秀丽山川抒发出来；接着，从画中无人到有个小人，又经历了宋、元整整两代。唐伯虎也喜欢画姑娘，而且是明代少有的爱画仕女图的画家。唐寅为仕女图创立了“三白法”，即用白粉敷于人物的额头、鼻翼、面颊以增加立体感，好好地给美人们化了个妆，人物脸型显得立体丰满，这也是后世判断画作的标准之一。

浪迹半生的唐寅，用卖画的钱在苏州一处别人废弃的别墅里安了家。年仅54岁时，唐寅便在贫穷和失意中离开了人世。

徐渭：疯子审美的摆渡人

世人都知道齐白石大师的画画得简单，刷刷几笔，画出几朵花和一大片叶子；再刷刷几笔，就能用浓墨勾勒出花和叶子的脉络。这种简单大气的画风的“祖师爷”就是徐渭徐青藤。齐白石对这位“祖师爷”十分崇敬，他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墨理纸。”

在徐渭之前，中国的花鸟画讲究逼真生动。宋人追求的是能从一张纸上听到鸟鸣，闻到花香。到了明代的徐渭偏偏开始不走寻常路。他的花鸟画开创了中国水墨花鸟画的另一种审美：写意花鸟。这是个新名词，强调“意”是告诉观众，不要苛求像宋人那样画得一模一样；“写”则是把写书法的笔力加进花鸟画中。“写意”相当于花鸟画中的狂草。其实在徐渭之前好几百年，中国画里早就有写意的技法，宋朝梁楷、元朝王冕、明朝沈周都用过这种技巧，只是徐渭比他们多走了一步，那就是创立了水墨大写意的技法。

如何达到这种境界？要疯。还要疯得彻底。徐渭和唐伯虎一样，是早慧的天才，但二十多年间参加了八次科举考试，却始终考不上举人。妻子死后，徐渭扛不住多年来的多重打击，疯了。此后徐渭自杀过九次未遂，却在一次幻觉中杀死了自己的继妻。出狱后徐渭已经五十三岁，生活无着，只能卖画为生。

《墨花九段图卷》是徐渭晚年所作，书法和绘画完全融为一体，互为补充。特别是看完题识，就懂得他一生的辛酸和无奈：“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浓淡相间的墨点就是无人赏识、散落藤间的葡萄。顽强的墨点连成一片，随意飘下来的葡萄藤自由飘散在墨点葡萄之间，彰显着朴拙顽强的生命力，虽是悲苦的题跋，却是浪漫的表达。徐渭画作中所谓的“没骨”，就是着色中不见笔力，用色彩直接表达，这要有极强的书画功底才能做到，用寥寥几滴看似漫不经心洒上去的墨汁来表达一种固态形体，再用类似书法的笔力，用树干、花枝把各部分串联起来。不经意间，一幅画的“肉”和“骨”便已形成。

徐渭一生都在画中拼命打破一种幻象，创造另一种幻象。谁也说不好他是真疯还是顿悟。传说王维的画能治病，病人把他的画放在床前每天看，观到气韵，药到病除。其实徐渭也是。他们的职业叫做——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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