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畑勋：把一切画成画儿

□本报记者 江丹

4月5日，日本动画大师高畑勋去世，享年82岁。喜欢动画电影的读者对高畑勋并不陌生，他是《萤火虫之墓》《百变狸猫》等的导演和编剧，是《天空之城》《风之谷》等的监制，他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另一位创始人，与宫崎骏交替推出作品。现实主义，是高畑勋去世后，人们在提及他时最常用的一个标签。

动画大师死磕现实细节

日本著名动画电影制片人铃木敏夫在评价他的合作伙伴高畑勋时说：“高畑勋先生是个现实主义者，即便是《阿尔卑斯山少女》中出现的面包，也是按他亲自调查过的面包画的，这点是高畑先生与宫崎先生最大的不同。”

相较于另一位动画大师宫崎骏的天马行空，高畑勋更推崇现实主义。在这部制作于1974年的电视动画作品《阿尔卑斯山少女》中，高畑勋将他的写实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动画改编自瑞士儿童文学作家约翰娜·斯比利的同名小说作品，高畑勋带领团队赴欧洲实地取景，对当地文化和历史进行彻底研究，真实详尽地再现阿尔卑斯山的风光细节和人们的日常点滴。

彼时，日本动画产业正在快速发展中，但是作品大都侧重视觉冲击和特效表现，为了提高制作效率减少画面帧数，这种抽象夸张的风格实际上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比如读者所熟悉的1990年代作品《灌篮高手》便是如此，樱木花道的一个投篮动作就能持续半集时长。如果想要真实地呈现角色的生活细节和环境，则意味着制作过程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显然，这并不是高畑勋所担心和畏惧的。

1984年，高畑勋担任宫崎骏作品《风之谷》的监制。当人们纷纷对这部超现实主义的梦幻之作大加赞誉的时候，高畑勋却遗憾地表示，它“没有反映现代社会的构成要素”。4年后，在自己的《萤火虫之墓》中，高畑勋放开手脚，几乎每一帧画面都力求是现实的真实再现。

据铃木敏夫介绍，在制作《萤火虫之墓》时，其中有一个细节是空袭场景中B29飞机飞来的风向。为了确定飞机到底应该从哪边飞来，高畑勋查找了能找到的所有那个年代的资料。观众或许并没有注意到，电影中飞机的方位和飞行的方向都和历史上是一致的，而其中出现的木质房屋、像易拉罐一样的燃烧弹、西红柿田地等，更是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风物惊人地一致。

在《岁月的童话》中有采摘红花的片段，为确保情景真实，高畑勋特意实地采风，访问花农，然后又通读有关书籍，最后还写了一本红花研究手册，《红花是这样加工制作的》。反思塑造过度优秀的儿童角色

有人曾问高畑勋，用实拍就可以实现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用动画表现？

“对这一点我自己当然另有他想，也认为如果用实拍的话绝对做不出那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想说日本具有将实拍可以实现的东西画成画儿的传统。为何漫画非要表现公司职员的生活？为何不表现更符合漫画本性的东西？但日本不这么认为，而要将一切都画成画儿。”高畑勋说。

在高畑勋看来，无论是“浮世绘”还是更早之前的“绘卷”，日本就是具有一种点燃所有好奇心并生动描写之的传统，“日本人就是认为什么都应该画成画儿加以说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漫画更是飞速发展，题材足以让世界瞠目结舌，有公司职员生活，也有历史传说，甚至还有《资本论》。

高畑勋认为，视觉艺术在日本如此发达，除了他们的绘画传统，还与中国汉字有关。中国汉字是象形字，对古代日本人影响深刻。日本一直推崇知识教育，古时候，若丈夫赴外地任职，留守家中的妻子遵守妇道的方式之一就是读书写字。“日本人关注认字，即日本人强烈关注视觉性的东西。日本民族对于书写和观看抱有强烈的关注。追根溯源，也许就是汉字的功劳。”高畑勋说。

高畑勋的动画作品中，大都以儿童为主人公，比如他编剧和导演的《萤火虫之墓》，主角是分别为14岁和4岁的兄妹俩，而他担任监制的《魔女宅急便》里，主角则是13岁的女孩琪琪。

“这些儿童一般都比大人聪明得多，精神向上，力气大得可以把心眼坏的大人打倒。这在别国的动画片中是不多见的。”高畑勋分析，“不管是美国的《超人》之类，还是西部片，其主人公都是成人，旨在让儿童崇拜那些完美的成人形象，从而产生早日长大、早日变得像成人那样优秀的梦想。”

高畑勋认为，这种现象也与日本的文化有关。在日本，儿童常常参加社会活动，而且在与大人的较量中，儿童若是胜出，更是会有莫大的鼓励和欣喜。因此，儿童更愿意看他们自己是主角的动画电影，这是对儿童的一种取悦。

高畑勋为此忧虑，他觉得追根究底，还是他们对儿童太溺爱了，给了他们一种“自我扩张幻想”，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那么强大。“我认为就是我们给予儿童过多的自我扩张幻想，而不给他们扩张自我和达到人格独立的必要训练。”高畑勋说。

2004年左右，高畑勋曾对此进行自我反思：“我也曾描绘过这种过度优秀的儿童，但最近已经省悟，所以尽量创作普通能的、等身大的儿童。”

警惕电影的过度宣传

高畑勋所处的日本动画时代，正是商业元素快速发展的时候。当一部电影制作完成之后，制片方已经知道如何利用过度夸张的宣传元素来博取关注，以获得票房上的胜利。对此，高畑勋一如他在制作电影时的风格，坚守事实底线。

铃木敏夫曾说，最初教他做电影制片人心得的是高畑勋，他从高畑勋那里学会“在广告宣传面前守住电影的底线”，因为高畑勋一直坚持，宣传不能偏离电影的内容。

据铃木敏夫回忆，高畑勋一度都是亲自剪辑电影预告片，“他非常在意自己的作品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也十分留意宣传有没有侵蚀到作品内容本身。铃木敏夫为电影《红猪》写的文案是“自愿被施以魔法变成猪的男人”，被高畑勋当面指责：作品当中并没有这样的描述。

因为宣传而带来的观影狂潮也让高畑勋深感不安，在他看来，“花费了巨大的宣传费，把作品捧红，然后大量消费，电影不应是这样的东西”。对于通过宣传让电影卖座这件事，高畑勋有他的疑问和警惕。

当自己的《我的邻居山田君》上映时，高畑勋就希望能摒弃那些“花哨”的宣传，“别搞这些莫名其妙假正经的东西！多传达一点电影的本质。”宣传方面绞尽脑汁，总结出了电影中表达的“随意”的本质，于是让大家“随意”去看看。不少观众对这部电影充满期待，认为它应该就给予他们一种精神的引导，正如《幽灵公主》的“活下去”，他们无法接受一位著名的导演竟然让他们“随意”生活。

《我的邻居山田君》的票房遭遇了滑铁卢式惨败。 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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