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áté Bartha：摄影和电影都是讲述人类故事的工具

原创 编辑部 假杂志

在东欧的某个地方，孩子们每年夏天都聚在一起，穿着军装，在恶劣的条件下露营，练习使用枪支。对于一个局外人来说，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可怕。然而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这个名为“Honvedsuli”（家庭防卫学校）的匈牙利非政府组织致力于向10到18岁的孩子们传授纪律、爱国主义和友爱，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个社会正变得懒惰和冷漠。孩子们在天空下露营、徒步旅行、一起唱歌，他们教对方如何使用air-soft（发射小塑料球的仿真枪或真实的枪。它们成为了爱好或运动的一部分，很像彩弹游戏——一种模拟战争场景的团队游戏，有非常严格的规则、防护装备等），并根据严格的军事纪律度过数周时间。进入青春期，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期望与责任。他们有时意志坚定，有时懒惰，有时陷入爱河。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些冒险为他们提供了生活中唯一坚实的基础。

匈牙利摄影师Máté Bartha深入“Honvedsuli”，以相对客观的方式拍下了夏令营营地的孩子们。

受访：Máté Bartha

采写：周光源

校对：李静宜

● 你是怎么开始摄影的呢？你在本科阶段学习了摄影，几年后又攻读了电影专业，为什么做这样选择呢？

⊙ 我家里有一些成员是建筑师，所以我在大学一开始学的是建筑学。一年后，我意识到我想从事一种更为自由的工作方式，一种让我有更多机会四处走动、结识新朋友的生活方式。那时我已经开始拍照了，所以我去了布达佩斯的Moholy-Nagy艺术设计大学，在5年的硕士课程里我开始学习摄影。几年之后，我才开始从事拍摄视频的工作，主要是为了赚钱。我曾作为视频编辑、导演、摄影师与几家在线新闻门户网站合作，我慢慢意识到摄影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另一个艺术层面。然后我开始在布达佩斯戏剧与电影学院学习拍摄纪录片。

● 你早期的时候曾在印度等地驻地，并有多个作品以视频的形式呈现，调研、实验是你在作品中主要探讨的，你一直关注人、社会，作品里包含了严谨的逻辑，而你近几年的作品似乎转向了叙事，你可以谈谈这样的转变吗？

⊙ 如果我必须把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联系起来，这可能与个人和一般社会模式之间的联系有关：我们作为人类是如何像情感生物一样运作的，又是如何融入社会结构的？我从2013年开始创作的系列「Mutation」是其中一个方向，而我最新的纪录片「DOWNSTREAM / SZéL VISZI」和「Bajnok / Champion」则是另一个方向（专注于以个体作为主题）。而「Kontakt」则介于两者之间，因为它既是关注于今天匈牙利的特殊儿童，也是关注于青少年的普遍观点，像爱国主义、纪律这些更宏大的社会观点。

「Mutation」? Máté Bartha

「Mutation」? Máté Bartha

系列「Mutation」观察了城市环境中人类活动的结构，将人们在特定区域内的活动分解成序列。这些序列以马赛克的形式创建最后的图像，其中时间通过观察到的空间部分的变化而变得可见。

● 你的作品「Kontakt」一经推出，便受到了众多的瞩目，是怎样的机缘使你去拍摄了这个军事夏令营？是否可以向我们介绍下这个军事夏令营？

⊙ 我在拍摄纪录片「Downstream」的时候拍了这些照片，这部纪录片是关于军事营地里一个孩子的故事。这两个项目互相启发和影响，因为一个更个人，另一个更普遍。这样做既帮助我理解了这些话题，也让我对他们更有同理心。最初我发现他们，是因为我想做一些与军事有关的事情。但我并不想拍摄训练中的士兵，而是想拍摄一些更共通的东西，这就是我开始寻找儿童夏令营的原因。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当遇到具有完全不同立场的人时，一个人应该始终保持头脑清醒。我见证了他们之间真正深厚的感情和凝聚力，虽然我不能完全接受他们所信仰的一切，但从很多方面来看，看到这些孩子们在野外露营时经历的困难，让他们以一种积极的方式改变，这让我大开眼界。

● 这个军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意志力，还是为了建设国家的军队？

⊙ 这是人们看到图片时通常会问的问题。事实上，他们是一个非政府组织，与国家军队没有联系。他们不提倡任何形式的政治意识形态，尽管这些家庭的大多数最初都有右保守派的背景。营地的领导们认为，今天的年轻人忽视了生活中最简单的事情，比如温暖的食物、一张漂亮的床、日出、一棵树，或者是在河里游泳等等。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军事化的纪律来再次理解工作、朋友或对热爱环境的重要性。训练营在一次air-soft任务中达到高潮，两支对立的队伍在森林里互相厮杀，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学习使用这些“假”武器。许多孩子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喜欢电脑竞技游戏，他们想体验真正的战争，却发现这对他们来说可能太难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使一个人对战争和军事的态度正常化。但问题当然还是一样：真的有必要吗?

● 在这组作品中你如何保持客观性？

⊙ 这是创作这个系列最难的部分。创作和拍摄漂亮的照片是一回事，但是以一种不提出任何强硬意见的方式编辑它们是另一回事。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牵着观众的手，引导他们通过我所理解的事物来发现整个过程。因此，整个观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矛盾，随着照片一幅一幅地改变一个人的观点，直到某一点变得很明显，这个话题提出的问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你认为带枪的孩子很可怕，但随后你问自己：这应该是一个禁忌吗？我小时候不是也玩过玩具枪吗？但与此同时，不要对他们过于乐观，不要成为他们的拥护者，这也很重要，因为那样会让整个项目变得不那么可信。

● 拍摄时有什么让你难忘的事情吗？

⊙ 当然。从一个非常个人的角度来看Vivien的故事，帮助我理解这个群体是如何在情感上运作的。Vivien从小就被母亲遗弃，因为母亲酗酒，最后由祖母抚养长大。当我开始和她一起拍纪录片时，她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些。她想要找到一份工作，一个伴侣，并和她的母亲重新建立联系。为了做到这一点，她不得不做出许多艰难的决定，只有这个夏令营为她提供了情感上的支持。他们试图教给孩子们的那种坚强，对Vivien的生活中来说帮了她很多。所以我们要理解，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想要成为这个或那个的俱乐部，“Honvedsuli” 是他们在那种环境中唯一拥有的东西，这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Vivien

● 你拍摄照片，也拍摄视频，你如何看待两者之间的关系？

⊙ 对我来说，摄影和电影都是讲述人类故事的工具，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如何运作的。虽然电影的叙事是线性的，但它倾向于处理一个真实的、可描述的主题，而摄影的解读会让我们更快地进入一种普遍的、全球性的阅读。在这种阅读中，特定的图像必须独立运作，而不仅仅是作为系列的一部分。但出于同样的原因，电影能吸引更广泛的观众，并能以更明显的方式表达某些东西，这使它在许多情况下成为一种更强大的工具，而摄影可以变得更聪明一点，对更窄的人群说话。

● 通过这组作品，你最想传达给社会的是什么？

⊙ 我认为在我的作品中，我想传达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黑白对错之分。如果我们想变得更聪明，更好地了解彼此，我们必须看到这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自己的观点，自己的道德体系。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也不可能存在完美。这个军营仅仅是一个乌托邦，是美好的，但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相信它是可以实现的。

● 为什么整组作品大多是竖图？

⊙ 这可能是我拍电影的原因。因为胶卷是水平的，所以我想把相机转向另一个方向，以某种方式 “提醒自己” 我正在做一些不同的事情 :)

纪录片「DOWNSTREAM」预告

● 照片充满着局限性，除了拍摄他们的肖像、生活环境外，你于今年拍摄的纪录片「DOWNSTREAM」，主角是摄影系列作品「Kontakt」中的一个女孩Vivien，是否可以理解为该纪录片是你对「Kontakt」的延续？也像是我前面所提到的，从集体生活的照片中走向个体，从个体表现真正的内心世界吗？

⊙ 这是我之前提到的一个主题。但是在我看来，这两种方法是相辅相成的。我认为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用某种方式来讲述。摄影、电影、写作、音乐、舞蹈等。在讲述特定的故事时，艺术家必须选择自己想要关注的内容，这将有助于形成最终的呈现方式。在这种情况下，「Kontakt」更多的是关于青春期、战争、死亡、爱国主义、爱情、友谊、纪律等方面的内容，而「DOWNSTREAM / SZéL VISZI」则是关于某种个体的情绪、一个特定的人的行为和决策方式。

纪录片「Bajnok / Champion」预告

● 我知道你在影像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非常善于讲述故事，除了前面讲到的「DOWNSTREAM」外，你还于2017年拍摄了纪录片「Bajnok / Champion」，主题方面存在着一些共性：从集体到个人，两位女孩为了梦想而努力奋斗，是否可以讲述下这部纪录片？

⊙ 「Bajnok / Champion」是我在大学学习纪录片导演时的第一部电影。故事讲述的是15岁的吉卜赛女孩Vanessza希望成为一名职业拳击手，她住在该国的一个贫困地区。这个故事确实很相似，关于一个人希望克服她的弱势背景，以及她通常会继承的命运。我想我对任何有很强意志力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迷恋。意志就像魔法，你想到什么，就会把它变成现实。我的意思是，这就是整个人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即使这个位置很矛盾），所以观察一个人的生活中纯粹的意志是很有趣的，它让你思考自己的生活和决定。

● 你可以向我们介绍下你的故乡匈牙利吗？

⊙ 我住在首都布达佩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宜居的中型城市。这个国家有着相当艰难的历史，损失惨重。所以在匈牙利人和匈牙利文化中有一种强烈的悲观主义，但我却很喜欢这种文化。

● 你是否会出版这个项目？

⊙ 我正在考虑，目前还在计划阶段。

关于Mate Bartha

出生于1987年，是布达佩斯的一名艺术家，主要在摄影和纪录片领域工作。他先后毕业于Moholy-Nagy艺术设计大学和布达佩斯戏剧和电影学院。在获得匈牙利国家摄影奖学金后，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Common Nature 」（2014）。在他最近的项目「KONTAKT」中，他获得了Capa奖（2017）Robert Capa匈牙利大奖（2018）。2019年，他凭借自己的项目「KONTAKT」获得了Louis Roederer发现奖。Bartha的第一部短纪录片「Bajnok / Champion」已被受邀参加各种国际电影节，并在布达佩斯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获得特别提名。

原标题：《Máté Bartha：对我来说，摄影和电影都是讲述人类故事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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