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信晤父 □唐春英

我写信的高峰期是在1994年到1997年，是在巴马民师求学的三年。很可惜的是，随着工作、住址的变迁，这些信现在大部分都流失不见，但唯有父亲给我的信，我都珍藏完好。对我而言，那是无价之宝。

1994年6月，在我复习迎接中考的时候，有一天，一辆医院的急救车呼啸而来带走了父亲——父亲病了。之前也有许多人见父亲经常捂着胃部，脸色青黄时提醒父亲上医院检查，可父亲怕影响我中考，硬挺着不去。直到那天胃疼难忍晕倒在办公室被急救车拉进医院。所有人都和我说父亲得的是阑尾炎，做个手术，休养一段时间自然会好，让我放心迎考，而我也信以为真，每天虔诚地祈祷父亲早日康复。到1996年10月父亲过世，我才知道父亲晕倒时已查出胃癌晚期。中考过去了，我发挥一般，在父亲的建议下，我选择就读师范。医疗的费用，我们三兄妹的学杂费，一下子就把我家打入了困境。从前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黄毛嬉闹丫头我，顷刻变得多愁善感、满怀心事。

在父亲治疗期间，从未离开过家的我来到巴马民师。全新的学习环境，虽然有热忱的老乡、同学嘘寒问暖，但对父亲病情的牵挂，对家乡的思念却浓厚得挥之不散。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不谙世事的我竟傻傻地、毫无掩饰地把自己的不佳心绪付于信笺，寄给父亲。重病的父亲给我回信了。

阿春：

我的爱女，你于9月12日赴校开学，9月16日便给我来了信，紧接于9月20日又寄到了第二封信。太难为你了！从这一封封情切义戚的来信中，阿爸感受到了被爱女牵动着的一颗拳拳孝心。

同志们（包括医生）说，而今我染上疾病，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积劳成疾，操心过度所致。这便使我产生了一个奇想，就是想在养病期间，超脱三界，野鹤闲云，清静无为，尽量减少些劳心费神之事，此为其一。二是这段我的病情，坦而言之，是“有所好转”，但“仍未过关”。自我感觉是，胃上的病灶似乎基本有所好转，胃的功能较术前好，消化比较正常，食量有所增加，体重逐渐回升，气色亦渐好。这些，是较令人鼓舞的一面。可是，仍还有叫人苦恼的一面……8月29日我接受了第一次线头清除术，果然拿出了四根线头；过两天去换药，又找出了二根线头。但至今这线头反应仍未完全解决，至我去换药、复查，又再找出二根线头。韦大夫说，有的线头较深，还未排到表层皮下，可能有两根左右的线头尚待查找清出。这使我有些压力。因为感到未能有全好的消息告诉你们，故我几次提笔，均皆难成文，直至收到你的第二封来信后，始觉欠爱女的感情债太久了，违拂了爱女的一片好意，感伤了爱女之心，终才鼓起勇气，坦言告之。

当然，接连收到你们三兄妹的来信后，我在精神上亦有高兴、振奋的一面。我的三个儿女均靠自己的真本事，拼上了中专，我是我们村屯唯一获此殊荣的家长。我的三个儿女均已初步长成，你们在各自成长的旅程上，都已达到“放飞”的阶段。在养育儿女的问题上，可以说，子女们都比较争气，我也尽了为人父的责任、义务，这方面的后顾之忧基本已得解决。你们知道，这可是我终生牵肠挂肚、苦苦追求的一桩大事啊！因此，在陆续收到你们的来信时，“唐辅导，这是南宁水泥厂的来信”，“这是区妇幼保健校的”，“这封是巴师来的”，我的心里不由升起一份无可伦比的豪情，一阵浓浓的快意！我更真切体会到，我的生命增添了一份充实感，我们的家庭更增添了一份充实感！

阿春，今年你考上巴师，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大转折，是我们家庭的一大幸事！我和你妈在看到你哥走上工作岗位后，又分别送走你姐和你上了中专，我们真的开心得像如沐春风！“世间不少东西，拥有时不知其珍贵，失去时才懂其价值”。切望你同我们一样，好好珍惜这一机遇，向你姐学习，在班上以浓烈的强者意识，争创一流成绩，为毕业后的建功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暑假期间，你和你姐、你妈50多个日日夜夜、风里雨里，现已看到可喜成果——河边的那茬中稻已成熟，丰收在望；所插下的二亩晚稻青绿葱茏，长势良好。只是今年家乡这鬼天气，大涝之后又大旱，自你赴校至今，老天只极为吝惜地下了两次压尘雨，苦得你妈日夜到电灌站排队、等水。

至于我的病体，我一定会更加珍重。对病魔，我的对策是“冷静观察，沉着应战，稳住脚跟，韬光养晦”。我相信，我定能重新撑起一方晴空。

祝节日快乐，健康进步！

父书于上江村塘广屯乡下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捧着父亲的信，我泪如雨下，读了一遍又一遍。清理线头，对于刚动过大手术的人来说，是不能再用麻醉药的。父亲须用多大的坚强、毅力才能挺过锋利手术刀活生生一刀一刀地划拨、刺挑？而他信中的言语，却只是对常人难以忍受的巨痛用“些许压力、找、取”这些字眼轻描淡写而过。他说得更多的，是对女儿心灵的抚慰，学习的激励！

而今，再读父亲这封泛黄的信，仍是热泪盈眶，但内心，不再只有当年洗心革面的那份决心，我还从这封信里，读到了很多很多——一个男人的担当、坚强；一名病患者与病魔抗争的豁达、乐观、坚韧；一位父亲的博大、无私、言传身教；一位丈夫对妻子的感恩、疼惜；一个普通人对无常变故的坦然、从容；一个生命对生活的执著、追求、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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