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鼓手

□赵峰

跑马岭非洲动物食草区，散养着鸵鸟、羚羊、犀牛，多半是非洲土著，但并不纯粹，也有外来户杂居，如澳洲居民——鸸鹋、美洲野牛、欧洲白黇鹿。亚洲物种野驴、野马性情不羁，也喜欢“越境”来串门。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多种肤色的动物相聚共欢，正经八百一和谐动物世界。自由往来当然也仅限食草区，和猛兽绝对不能“拆了墙就更是一家人”。真的废除了藩篱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可避免。食草的大多性情敦和，大不了有个小磕碰，都是狗撕猫咬、鸡毛蒜皮的事，不用担心谁会被谁灭了。

鸸鹋属鸟纲鹤驼目鸸鹋科的唯一残存种，在澳大利亚的国徽上，左袋鼠、右鸸鹋，可爱的考拉委屈落榜。尊贵自有尊贵的道理，因为它们独到。鸸鹋体型比鸵鸟略小，呈纺锤形，黑头黑脖颈，一袭灰衣，目光尤其犀利。鸸鹋羽翼退化得比鸵鸟严重，隐在身体两侧的小翅膀几乎看不到。只有遇上鸸鹋疾行，雄健的身躯两侧翅膀才扎煞起来，却可怜得只有巴掌大小，像是大鱼身边浮游的两只小蝌蚪。无法遨游的人，做梦都想着高飞，鸵鸟和鸸鹋却不约而同选择了着陆。彻底告别了飞翔，不知还眷恋长空吗？鸵鸟双脚趾，而鸸鹋是三脚趾，如果脚上沾了水，走过的路径上是一串的“个”字，不过鸸鹋的“个”字，写一地很壮观，手笔也大。栖栖遑遑的小书画家永远也写画不来，他们只能机械地描摹。

鸸鹋性情温和，群里乱子很少。从步行区迁居的时候，没有一个闹别扭的，没费劲就乖乖地上了车，和“钉子户”鸵鸟大不相同。草原物种迁徙是家常便饭，多数没有故土难离的情结。无根基也好，那，随处都是根基，在哪里扎根都能活，也很快能蓬勃壮大起来。来跑马岭之后就明显地看到，它们适应新环境最快，几乎都不用倒时差。

鸸鹋喜欢优雅地踱着，整个非洲区彷佛就是自己的闲落庭院，想去哪就去哪。孔雀也喜欢漫无边际地走动，只不过稍有个风吹草动，轻则六神无主，重则不顾形象落荒逃亡。鸸鹋步履坚实，处乱而不惊，那份淡定孔雀学不来。孔雀缺乏自信，美要打不少折扣，动物如此，人亦如此。

鸸鹋更是个发声狂，我觉得它最合适喊嗓子的，就是《空城计》里那段著名的西皮慢板：我本是跑马岭散淡的鸟！诸葛一脑子功利，满肚子野心，再怎么标榜也站不住脚。卧龙岗摇鹅毛扇的孔先生太虚伪，立这样的牌坊没用，也怪不得实在人张飞不喜欢他，气得要放火烧他房子。世人宽容，看客由着这帮子人睁眼说话，看破会心一笑，没人说破罢了。

鸸鹋在道上散步，见人不让道，见车也不躲。大羚羊也三三两两地横了半条路径，都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非洲园区有千亩刺槐，开槐花的季节满林子香气四溢，四望满眼雪白。人与鸟兽汇在一处，鸟追兽逐，欢声笑语，夹杂着槐香阵阵，一幅生动的感人图画。后来这半个区域就不通车了，改为步行，担心把这温馨和谐的场景破坏了。

鸸鹋乡下孩子般实诚，喜欢直来直去，一点戒备没有。它把谁也不当外人，给了食物有时能放你走，遇上它顽皮，不掏空口袋不好脱身。它们讨要食物和猴子不一样，绝没有“强梁”行径。吃东西也不慌不忙，不像猴子饿死鬼般风卷残云。没有谁讨厌鸸鹋的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全都当成了忘不掉的趣事。不兜圈子直奔主题的人际，开门见山的谈天，时下也变得珍稀起来。

非洲区是我常光顾的地儿，隐隐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世事洞明”“鸟情练达”，鸸鹋和人和鸟兽都保持了一个适宜的度，只是表现得没有“世故”和“圆滑”而已。它们不畏大，也不欺小，区域里无过从甚密的“朋友”，也无仇深似海的“敌人”，与邻里都能和睦相处。不知道这种鸟，魏晋时期来过中国没有？它们身上竟有“竹林七贤”遗风，不结盟，更不入伙。不同的是嵇康弹琴，鸸鹋打鼓。这是标准的“采菊东篱”，南山不光是在眼里，而是在心里，这悠然让人好生羡慕。

鸵鸟蛋圆圆的，个头大得吓人，鸸鹋蛋则是椭圆，，个头也不小，颜色是在海底才能见到的那种深墨绿，多年沉淀才有的深沉。案头摆一枚鸸鹋蛋，闲来可端详可把玩，能让人在浮躁中沉静下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鸸鹋的鸣叫很特殊，听来很像打鼓，腹腔里像是安放了大功率功放机，咚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它的发音部位不是喉咙，而是在丹田，沉重的低音，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大舞蹈家鸵鸟只要在那边起舞，鸸鹋这边鼓声就能响起，像是心有灵犀。跟着鸸鹋的鼓点节拍跳舞，就不再是华尔兹和伦巴，而是劲爆迪斯科。它们平时相见默不作声，此时居然如此步调一致，心照不宣，想来也匪夷所思。一只鸸鹋打鼓，像非洲手鼓，一群鸸鹋打鼓，就是爵士了。沉闷重音底鼓，激越军鼓，澎湃嗵嗵鼓齐鸣，响彻整个非洲区。

伯牙抚琴，渴求的是知音；鸸鹋打鼓，却纯属自娱自乐。爱听不听，不听拉倒，泯灭不了的个性在鼓里，打磨不掉的棱角也在鼓里。这样的不成熟才是大熟！虽行为离经叛道，鸸鹋却不见半点仙风道骨，朴实得不能再朴实，这还是现实主义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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