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 书里乾坤一世情

9月14日下午5时40分，著名出版人范用因病于北京协和医院去世，享年87岁。范用后人范里、范又表示，“遵从他的嘱咐，不追悼，不去八宝山，遗体捐供医用。他留下的话：‘匆匆过客，终成归人。在人生途中，若没有亲人和师友给予温暖，将会多寂寞，甚至丧失勇气。感谢你们！拥抱你们！\’”

18日，范用追思会在北京举行。这个为他人做嫁衣，爱书爱到骨子里的前三联老总，与书、画、酒、友结下了浪漫情缘；这个被董秀玉称为一生忠于书籍的老人的离去，引起文坛的哀思与追忆。

读书无禁区：

创办《读书》杂志

范用是《读书》最积极的鼓动者、筹备者，并一力担当起刊物的政治责任和出版责任，《读书》整整影响了一代知识分子。范用生前曾说：“我办《读书》是继承三联书店的传统，用一本杂志来联系广大的读者，让一些人能在这里很自由地讨论问题，发表意见，交流思想。”

然而，《读书》创刊号的一篇文章《读书无禁区》还是惹出了一场风波。《读书无禁区》作者是中宣部新闻出版局理论处处长李洪林，原来的标题是《打破读书禁区》，发稿时，范用把篇名改成了《读书无禁区》。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会有麻烦，但是他说：“我当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毛泽东读书就没有什么禁区。”原来，范用在1939年到1941年曾经多次为毛泽东买书。1946年在上海，他接到任务，上海出的杂志，不论“左”“中”“右”，包括外文的，各买两本，积攒到一定数量，装箱由海路运往解放区，范用因此可以饱读过路书刊。他从中总结出了自己的读书观，即“博学之，看书要广；明辨之，看了以后你要分析它，读书无禁区应该这样子。关键是在明辨之，我说最重要在这三个字上。”

后来《读书》的发展和社会对它的高度认可都证明，范用最初把握的导向是正确的。“人家说范用是个光拉车不看路的人。我说我是个实干家，我不大懂政治。”范用说。从创刊起，每期《读书》付印前他都要看清样。从组稿到封面设计、排印、装订，范用一抓到底。直到退休，《读书》一直稳步发展。这本至今仍然拥有大量读者的“文革”后第一本思想文艺评论刊物，成为上世纪80年代文化思想的一个前沿阵地，也是中国读书类杂志的成功范例。

勇踏出版雷区：

《傅雷家书》成就经典

三联书店副总汪家明告诉记者，三联大量有影响的书籍都是范用策划和引进出版的，比如《文化生活译丛》、《傅雷家书》等。而《傅雷家书》的出版过程充满曲折。当时出版社方面担心触到“雷区”，很犹豫要不要出版该书，最后范用拍板，写下了这样的审稿意见：“傅聪肯定不是叛国，而是属于‘政治流亡\’性质……出版一本傅雷的家书集，在政治上应不成问题，从积极的意义上讲，也是落实政策。”

范用认为：“傅聪第一次回国时，了解到傅雷生前曾写给他一百四五十封长信，内容很精彩，即动员他把这批信整理发表。现在摘录编成一集，约十五万字……我仔细阅读过几遍，认为值得出版，对年轻人、老年人都有益处(怎样做父亲，怎样做儿子)。”后来《傅雷家书》的发稿单上填写的是：“有关材料我看了，我相信傅雷这样的都不可能讲坏话，就不看了，先印吧。(曾彦修语)”

作为出版人，范用的主要职责是在幕后策划编辑把关，但他自己也编写了多本有趣的书。

散文集《我爱穆源》出版后，他说：“偶尔写点怀旧文字，怀念故乡，怀念母校，怀念同学师友。我是用真实情感写的。”《我很丑，也不温柔——漫画范用》是一本漫画集，“因为爱漫画，也就爱跟漫画家交朋友，于是我也到了他们笔下……”好书如命的范用还曾编过一本《买书琐记》。

范用爱书，也爱书的装帧设计。三联书店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书籍，不少封面都是出自他之手。

《叶雨书衣》是他为三联设计的七十余种图书封面的“自选集”，三联近20年来的人文社科类精品多收录其中。“叶雨”，乃是“业余”的谐音。花笺、版画、手稿、白描画、框线，是他最常用的元素。有人说，范用设计的封面，可以下酒。

范用有“三多先生”之称，“书多，酒多，朋友多”。三联书店副总汪家明告诉记者，“范用是30年来对三联书店影响最大的一个总经理，主要是对三联的品位追求，对文化人、对作者的尊重，加上办《读书》杂志。而且，范用1938年进三联书店，一直未曾离开，传承了邹韬奋的精神。”范用把自己与三联书店的七十年，比作“为书籍的快乐时光”。

范用编辑出版的作者著作，很多在一个时代引领着中国文化界。仅在过去的30年里，经范用编辑的有影响性的图书包括巴金《随想录》、《傅雷家书》、杨绛《干校六记》、陈白尘《牛棚日记》等。谈到《随想录》在大陆的出版，范用生前说：“《随想录》在香港的《大公报》连载时曾有过删改，巴老很不高兴。那时巴老到北京来，住在民族饭店，我去看他，说巴老你听我说，我一个字不删。巴老很高兴地把书稿交给我，我就出了。”巴金在1988年写给范用的“感谢信”中说：“真是第一流的纸张，第一流的装帧！是你们用辉煌的灯火把我的这部多灾多难的小著引进‘文明\’的书市的。”

出版交友喝酒：

一生往来有鸿儒

夏衍评价作为出版家的范用说，“哪里是在开书店啊，他是在交朋友。”

范用在《相约在书店》里说，“那一代出版人与作者读者的关系，显然远非如现在这般‘职业化\’。我在出版社，接待过好多位鸿儒、作家、学者、画家……人民文学出版社韦君宜、严文井、孟超、李季、许觉民、绿原，一个楼办公，他们也随时过来坐坐，孟超总是端着茶杯。香港三联送来的咖啡，正好用来招待客人。”

1969年9月底，人民出版社近200人被“连窝端”，来到鄂南接受所谓的劳动锻炼。一天晚上，北京来了长途电话，要调范用回城工作。当范用听说连里只调自己，没调其他人时，立刻做出反应：“那怎么行，还有许多有经验的行家在干校，光调回我一人有什么用？”

有段时间，丁聪是范用办公室的常客。范用生前回忆，“他到三联书店，先看望《读书》杂志的五位女将——人称‘五朵金花\’，聊一阵。到中午，跟范用下小馆，东四一带的小馆子，几乎吃遍。”

“我退休了，没有了地盘，丁聪不来了，说：‘不好玩了！\’只好两地相思。现在又好玩了。三联书店在美术馆东侧盖了楼，开设门市，附设咖啡座。我们相约今后在三联见面，看看书，喝杯茶，然后‘反饥饿\’；我也反，买不起书，饱看一通，也是‘反饥饿\’。当然，有好书，也还是要买一两本。”

文化名人眼中的范用

廖冰兄：除却沽酒借书外，更无一事扰公卿。范用老兄耽酒嗜书，有五柳先生高致，所撰散文亦不让桃花源记也。

黄苗子：热恋漫画数十年，地覆天翻情不变。范用兄亦漫画之大情人也。

张中行：书籍的编印装帧……久闻北方有个范用，南方有个钟叔河，是大专家，出手不凡。

夏衍：范用哪里是在开书店啊，他是在交朋友。范用出的，是文人写给文人看的书。

据《广州日报》吴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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