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与盘橐城

好像很久没听到有人提及班超这个名字了。但在我小时候，这个历史人物是最早刻印在我脑海里并对我产生过相当影响的。最突出的就是他与那个著名的成语“投笔从戎”联系在一起的业绩：无可否认这对于中华大地民族融合与国家统一是做出了非凡的贡献。直至不久前，我第三次去祖国大西北的新疆，而且专门在前两次未曾涉足的南疆转了一圈，非常难得地拜谒了一千九百年前班超活动过的主要地域，尤其是他较长时间驻扎过的盘橐城故址。那个“投笔从戎”的壮举又在我眼前活了起来，仿佛重燃起少年时期曾经澎湃过的激情。

盘橐城地处今天喀什市郊外，可谓是沙漠与绿洲之间，不难想见当年其地位的重要。据考证是当年班超最重要的行营所在。如今占地开阔，中间是石砌大道，两侧三十六尊石像矗立，每一尊都顶盔贯甲，面部表情虽不完全相似，但总的风格是威严、大气、无不透出一种自信的稳重。园中的氛围寂静中又很明媚。也许是此际南疆的秋阳极好，照射在石像上似有星粒点金之感。我很欣赏这样的氛围，与班超行事的磊落、果决和阳光气派十分谐和。只不过我在此时尚有不明之处，请教向导：是否是近年来兴起的牵强附会造新“古迹”景观的产物？向导的回答则十分肯定：眼前的物象虽说都是近年来重建的，但盘橐城作为昔日班超的行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在古代就有纪念他的设施，后来因年久失修，已经十分残破了，故而有今天的整体修葺。他还告诉我，班超之后，这一代的各族民众都出于对他真诚的敬重而深深地怀念，这是一种很值得借鉴和继续研究的重要现象。

由此，我便对眼前这盘橐城，对于这矗立的石像更加肃然起敬。我还注意到所雕塑的班超形象则更不一般，除了一副看来轻灵的铠甲，一柄反射着金星的长剑，另无他物（对他而言，兵书万卷，早已溶化在血液里）。他率领的那一支精悍的小部队，足以使邪恶与阴谋颤栗，使被蛊惑而动摇者接受他的感召而最终晓以大义。其无比的忠诚与热忱，也使一向严峻的天山动容，冰化雪消，似热泪如倾。

精悍的小部队，使我不能不想到超群的胆魄和奇智的行动。近世也有了我的同县老乡，《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就曾亲口对我说过：小说中化名为少剑波所率的精悍的小分队，当年他（曲波）在接受任务时就自然想到了古代的班超的英雄壮举。还有，我们同样熟悉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奇袭白虎团”的侦察英雄杨育才，所率的也是一支精悍的出奇制胜的小分队……

同样地，我自然又想到了一个数字——36人，联想到历史上《大宋宣和遗事》中载有“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齐魏”，也是个36；《水浒传》中三十六天罡，也恰巧是36人；还有，唐代小说中瓦岗寨的起义将领，好像也是36员吧？这数字的形成，不知是人为如此，还是某种巧合，我未深加考证。

且不论小说与演义的故事，反正班超所率是无可质疑的三十六人。记得那天，当我告别（真的是“告别”，因为我默念了即兴作的一首四言诗）盘橐时，十分恋恋不舍：我由衷感佩过这些石像代表的三十六人，近两千年了，他们义无反顾、从不懈怠地站在这里，检阅着大千世界的风声、雨声！

离开了盘橐城，余绪仍在我心中萦绕。回程中，至少有两个问题我是不断思索而未得详解的：一是班超在西域长达三十一载，不仅坚持下来，而且意志韧性如始；没有人“轮换”，甚至也没有可靠的经常的讯息进行沟通，靠什么？无疑是超常坚定的信念，能够审时度势自主决断的定力，更难能的是非凡过人的对任何困难都能化解战胜的承受力。不过，事情尚不止此，我们经常会说：一个人承受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容易，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恐怕就难以想象了；激情喷涌、下一下决心容易，而有始有终，不后悔不动摇，久而弥坚则罕有，而班超就是这样一个奇人。必须承认，奇人不能多得，但奇人尽管罕见却必有，奇在平常一般人不敢想或压根想不出，不敢做，甚至难以想象有人会做；纵然做了也可能是一时冲动而根本谈不上恒久的信念。换句话说，正因为有奇人奇迹在，这个世界才不致总是那么无动人之姿，生活才不致完全流于平庸而苍白。我的第二个至今觉得奇绝而不可思议的问题是：班超出使西域三十一载，归来时已近古稀离龄，但自过去至现在，在我的感觉中，好像始终是个年轻人，至少是个仍处于壮年时代的汉子。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意志的常青树，连衰老也不敢近身？与此相连系的是，他除了千秋功业，虽经百战而毫发未损。这更是极为难得的罕见现象。因为，以班将军的品性，遇有危难之事，他绝对会身先部众，不畏斧铖兵刃，首自承担而无退避。但为何命运如此眷顾于他？难道正应了中国戏曲传说中所言，谁谁是一员福将，那么班将军也不失为一位福将吗？是偶然的幸运，还是有什么科学的暂时难解的成因在？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开头提到在小学课本上读到班超事迹后的心情来了。记得就在那稍后的一些日子，父亲给了我两角钱，我到县城“和成兴”书局花一角五分钱买了一支毛笔，专选笔杆上刻有“少年立志”四个字的那种。却不料回来用了不多日子，笔就开始掉毛，再不久，就几乎成了秃笔。这虽使我扫兴，但笔杆上那“少年立志”的四个字却一直刻印在我的心中，这大概就是那位东汉传奇人物对我的心理影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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