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喜欢上章草。
去年冬天,在合肥观摩袁少厚先生的“墨之韵”书画展,看到几幅章草斗方,还有一幅章草长卷,少厚先生用章草体写的《道德经》《心经》,高古朴拙,盎然古趣,字字见章草真性情。看惯了他的或大气磅礴、或洒脱奔放的行草,甫一遇见章草,内心怦然,觉得格外古雅隽逸,如深山幽谷中的涓涓溪流,清风明月下的古韵琴声,而简远,而空灵,而奇变,而率真,而纵逸。跟随他的笔触在点与线的王国里探幽寻胜,点线的纯粹,写意的浪漫,动静的和谐,真是一种无以言说的美好。
章草是书法艺术中的阳春白雪。起于篆隶之后,胎息于汉简帛书,经过魏晋振兴,赵宋衰微,于晚清、民国至今,已经是一门曲高和寡的书体。那个章草最盛的年代,如昙花一现,短暂得令人心疼。在我心里,一直高古、朴茂、简约的章草,是深山古寺,是白云深处,是旧时月色,轻易接近不了。从古代到现代能称得上章草大家者屈指可数,近人习而有成的更是寥寥。
章草之难,不仅难在难识、难记,更难在可学经典帖子极少,笔法结字难于工拙之间,最难当然是高古之心难修,在历史背景、文化氛围、书写心态等方面,今人难以企及古人,故很难与古人对话。读过陆机的《平复帖》,9行,84个字,“秃颖劲毫所书,无一笔姿媚气,亦无一笔粗犷气”,俗气的书者是很难写进去的。大道至简。陆机不是专业书家,是西晋大诗人,若无一定的灵性和修为,怎能写出如此旷世经典?
这次少厚先生又出版了几本小册子,并将在滁举办画展。专门的章草《千字文》,大幅160多平尺;章草长卷《老子见孔子》(《道德经》和《论语》)等;简净的笔法,平复帖的感觉,不温不火,自然随意,笔墨浓淡相间,大小错落一派天真,读来摄人心魄。一直娴熟于行草的少厚先生,何时把章草写得如此纯正而独具神韵?我真的很好奇。
这段时间,少厚先生往来于滁州和来安两处,忙着书展的各种事务。我们几个朋友相约去他的工作室喝茶聊天。滁州天安花园,15层的高楼,简洁的工作室,一律的白色墙壁上挂满了书画,客厅中占足空间的是他的书画工作台,正对着工作台的是他的四条屏作品《桃花源记》。窗外是密集的城市高楼群,极目远望才能看到隐约的琅琊山。我们几个嘻嘻哈哈,东扯西拉地闲聊。朋友说,写几个字吧。于是少厚泼墨挥毫,写下“澄怀味象”四个大字,接着写朋友的书斋名……许是我们的谈话和室外的喧嚣抑或最近繁杂的事务对他心境产生了干扰,他连续揉掉了好几张纸,说总有一笔不甚满意,直至屏气凝神,专注笔墨,写到满意方才提笔站直,微笑着题款盖章。
我说,想看看你写章草。写章草,还是到我老家龙山吧,他说。
到我老家龙山乡下去看看吧,我大部分作品都是在那完成的。临别时他一再邀约。
于是就有了我们的秋日龙山之行。
秋日的天空,高远明净。金黄的稻浪,铺陈着乡村收获的喜悦。龙山紧邻江苏,东西龙山分别在江苏和来安境内,中间一座团山,形成二龙戏珠的山形地貌。远处龙山,层次分明,近处是东寺港水库波光粼粼的水面,少厚先生的书画工作室——三竹居就在这山水之间。
到了三竹居,才豁然。找到了他的章草臻于今日之境的答案。
三竹居远离小镇,简易的平房,一院三室,前有菜园,侧有池塘。庭院里枇杷葱郁,梅兰竹菊杂乱交错,自在生长着。一进入三竹居,少厚先生的状态即迥异于那日在天安工作室,变得无比放松而平静。他挥毫写下陶渊明的《饮酒》,然后写章草体的黄庭坚《论书》。观其下笔不激不厉,敛放开合之间,将章草的古拙淳厚与当代审美的旷迈豪纵结合,生发互补,相得益彰。
深秋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身后的墙上,墙上是各种书画文章剪贴,还有一些手抄的书画警句。毕加索的“每一幅画中都装有我的血,这就是我的画的含义”,宗白华的“中国书法,无色而具有画图的绚丽”,这两句我记得清晰。
原来,少厚先生就是这样常年将自己“关”在这偏隅乡野的。远离尘嚣凡俗,其境至清至静。他苦行僧般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清贫,读书创作;上溯两汉魏晋,研习宋元明清,钟情二王,痴迷宋四家;真草篆隶均有涉略,长卷、横幅、条屏、扇面各类兼擅。他的作品呈现浓郁的书卷气和深厚的文化底蕴。“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能成就今天的名家气象,或许是因为他守得住地偏、清寂,方能臻于心远吧。
翻阅着相关的章草典籍,他说,明清以来能写出个人面貌的大书家,都跟章草有缘,尤其是草书大家。于右任的今草里,有着章草之胎息;王遽常高举复古大旗,章草写得风神萧散;高二适化章草为今草,写出人生沧桑;当代花鸟画大师李苦禅,用章草笔法入画,花鸟臻入化境。前贤的成功,也向他昭示:一件章草作品,如果没有自己的笔法和性情,写得再好,充其量也只是照葫芦画瓢。于章草,他说过去一直非常喜欢。这几年才开始狠下功夫。从《平复帖》发韧,反复临摹,研究,而后是《急就章》《王蘧常章草选》《月仪帖》等,又从魏晋简册中悟得天趣自然,睿哲变通。一帖一年或一帖数载,浸润期间,乐此不疲。一方面遵循章草法度,在转益多师中铸熔百家,以为我用;另一方面在经意不经意间求自变,朴拙中灌注着现代意识和情趣。
我们沿着林木参差的小路,去了趟东寺港水库。一方宁静的水面紧偎着龙山。因火山地貌和水流的冲击,水边错落着大小不一的圆石。遂想到少厚先生的章草。如果说少厚笔墨下的行草是故乡龙山高天的流云,那么他的章草就是这水边岁月淘洗的朴拙的圆石,是龙山深处经年累月沉静着的古树。
静水流深。字如其人。较之行草,我觉得,章草与少厚先生的心性、性情更为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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