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多风光几多乡愁

·人物·

1988年5月，台湾十大散文家之一张拓芜先生，带着浓烈的眷恋乡思，回到自己阔别了半个世纪的故乡泾县后山村。

我与他素昧平生，慕名赶到后山村。先生年届花甲，个儿不髙，半身偏瘫行动不便，给我第一印象，是位孱弱的老人。由于年龄相仿，彼此很自然地聊起旧人往亊，我提到在台的几位同学，他说与这几位老乡都曾见面数次，但无太多交往。因为他们是军阶人事，显出不愿攀交的自尊。我很理解，便不再提。我们的交谈由浅入深，浓烈起来。

先生12岁那年，刚读完小学三年级，因家境日窘，就被父亲送到百里外的宣州孙家埠一家油坊学乖。4年后，16岁的他从油坊偷跑到地方保安团当兵，不久被编入国军，辗转苏北一带。期间，他多次开小差逃兵均被抓回，处罚劳役，后在部队里改当运输兵。1948年，24岁的他被迫随军去台湾。

先生孤身一人在台湾，没事喜欢翻看报纸书刋，逐渐爱上文学学着写稿，并试着向《野风》、《半月文艺》等刊物投稿，不想竟有稿件被采用，让他好生来劲。他学写新诗，改名张拓芜，稿件频频发表。由于会写，没几年他升职准尉，不久有了家室，并被调到马祖广播电台做编辑。那几年，先生很是风光，先是诗集《五月狩》在香港出版，并获第一届文艺金像奖第二名，后又获得台湾教育部文化局金钟奖、优等编辑奖。他的诗作还入选多种诗集。可命运多舛，1973年，先生刚43岁，竟中风半身不遂，只好退役。

退役在家，先生以自己的兵营经历写出的《代马输卒》系列散文，在《中华文艺》连载刊出后，在台湾文坛引起很大反响，被誉为“大兵文学”。三毛在读了他的散文后，称赞他的作品是对生命真诚的记述。不久，该文获得台湾期刊联谊会第二届散文金笔奖。继后，他出版的《代马输卒》续记、外记、补记、余记（合称“代马五书”），入选台湾《中国十大散文家选集》。此后，先生追忆家乡山水草木、风土民俗，以及与莲子表妹青梅竹马情的散文集《我们足以语人生》、《坐对一山愁》、《桃花源》、《左残闲语》、《坎坷岁月》、《何只感激二字》等均获得好评，又一次获得中山文艺散文奖。同时，他与作家三毛、刘侠（杏林子）感情诚笃，成为台湾文坛的“铁三角”。

1992年，先生再次返乡，我们重逢，获悉2年前他已失去老伴，他想回到家乡定居，能与他一直恋情难舍的莲子表妺一起生活，可这一愿望终没实现，只得怅然返台。此后，先生再也没能重返故乡。我们鱼雁往来，信中他告诉我，回台后他出版了《垦拓荒芜的大兵传奇》一书，还写了“家乡四吃”（香菜、琴鱼、茶叶、灌心糖）文章，刊登在台湾时报上。他还告诉我，在好友关照下，莲子表妹已在南京做保姆，生活大为改观，彼此常通音讯。

1993年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先生的散文集《坐对一山愁》，这是先生的散文作品首次在大陆面世，印数万册，先生很欣慰，这是一个游子对祖国母亲奉上的心愿。

2002年，香港回归祖国5周年之际，香港展能艺术会举办了一次命名“我手写我心”的文学活动，分别邀请大陆和港澳台的残疾人作家与会。《新民晚报》对这次活动进行了报道，并对张拓芜作了特别介绍，我读后为他高兴。可就在半年后，我接到先生的来信，他在信中感叹，密友三毛、刘侠都先他离去，转眼髦年的他，如今是偏瘫旧疾日趋严重，已失去写作能力。后来，他连执笔写信也无能为力了，我们之间书信往来被迫中断。直至2008年，我多次辗转打听，却了无音讯，猜想是先生已杳然而去。如果是，总算是解脱了他漂零多愁的一生。可告慰的是，先生的作品留在人间，家乡人会视为骄傲，更有读者和亲朋好友在解读他、追思他、怀念他，我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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