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蛮碗”碎片上的情书

□ 陈炜（四川）

“邛窑遗址公园”的发掘修建，让一批生活在十方堂的村民恋恋不舍地搬离了故土，他们带走了太多关于蛮碗山、关于布濮水、关于那些美丽的瓷片的回忆。他们中绝大部分人的祖先从清初卜居此地，后人就世代安居于这片肥沃而略显神秘的地方了，平淡的生活中的诸多故事，也像蛮碗山一样堆满布濮水的南岸。

五月的一天，天气格外晴朗，六十四岁的封月珍大娘和七十二岁的康德良大爷老两口又一次回到十方堂，再看一眼自己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看一眼布濮水、看一眼蛮碗山、看一眼那处曾经养育了无数代人的祖屋，聊慰他们心中那难以割舍的情愫。

时光回到1969年，铁道兵8775部队36分队副班长康德良转业回到邛崃老家三和场（今银杏乡），经媒人提亲，上门做了封华全、王国君夫妇的上门女婿。那一年，封月珍年方十七，身材高挑，容貌姣好，是封家老两口的独女，比掌上明珠还珍贵，封家的条件就是今后第一个男孩必须姓封，康德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满口答应，做出了一生中最为出色的一件大事。

康德良和封月珍成亲后陆续生了二子一女，按事先约定，大儿和幺女随母姓封、二儿随父姓康。大儿做木匠，媳妇是本地人；二儿子在上海经商，媳妇是湖南人；女婿是广东人，也在上海经商。共有孙子四人。儿孙满堂、子孝孙贤、一家幸福美满。封月珍自豪地说：“咱家是来自五湖四海的。”

封家从清初卜居什方村，至封月珍这代已是十二代，为家字辈。封月珍进了老院子，东看看、西瞧瞧，这挨挨、那摸摸，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勾起的都是褪色的回忆，她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屋子里曾经有过的那一声声低沉的叹息、那一阵阵欢声笑语，都被河水、被风带走了。封月珍告诉我，过去这里遍地都是缸脱子片（匣钵）、蛮碗片，鞋都不经穿。封月珍1983年前后在考古队做临工，每天收入一元二角伍分，考古队由成都来的陈老师和县文管所李子军负责。

蛮碗山背后一座南三间瓦房也是封家的另一处老屋，封华全晚年图清闲，就住在这个屋子里。这个屋子其实和老院子只有十几步之隔，封华全老人2004年3月在此屋过世。当封月珍、康德良来到老屋堂屋门前，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封月珍大娘叫了一声：“你们看，蛇！”一条两米多长的乌梢蛇悬挂在屋瓦下面的挑梁上，蛇头向着俩人，封月珍一点也不惊慌，对着蛇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主人，我们回来看你来了。”说也奇怪，接下来老两口在堂屋门前拍照时，这条蛇悄无声息隐遁了。

这次跟踪采访，张超云负责拍摄任务，人文情怀总是在他镜头捕捉的光影中闪现。采访前，我给他介绍了采访对象的背景，顺便告诉他康德良谈起老伴曾有小小抱怨，说老伴有点老封建，出门上街都要和他拉开十几步距离，两人至今还没有单独合照过，张超云在采访快结束时，便特意安排两人在竹林中的石桌凳前拍摄了一张生活照，我想，这一张照片应该是两人最富爱情元素的照片了。今天所拍摄的照片，我们都会加印一套，送给他们夫妻留作纪念。

从到西河喻坎村新家接老两口，到采访结束送他们回家，封月珍给人的感觉是，她的内心从小就有点小小的傲娇，她就像她家老屋门前的布濮水，清澈透明而又欢快；而康德良就像什方村土路上的蛮碗片，从来都是沉默而顺从。封月珍对自己家族总有一种由衷的自豪，而说起三和乡康家就有点不屑，但什方村院子里面的正房子其实是从康家老屋拆下来重新构建的。“我家祖祖一代也是秀才呢。”说这话明明可以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但康德良却是小心翼翼、怯怯的。尽管如此，还是招来封月珍一顿抢白：“秀才又咋嘛，还不是吃鸦片吃垮了。”“你硬是德国进口的——笨迟（奔驰）。”听这老两口的对话，我的确有点忍俊不禁。

我有一个不太礼貌的猜测：封月珍和康德良的婚姻就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关乎风花雪月。也许，当时封月珍还有点看康德良不上眼呢，但当她这双绣花鞋每天走在康德良这条蛮碗片的土路上，虽说有点磨鞋，但走着走着，就日久生情了，而康德良这个蛮碗片就喜欢她踩，不踩反而会不自在。四十七年过去了，这条布满蛮碗片的土路上也就印满了两人的不二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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