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不会再有病痛

■ 邓 非

在我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面保存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戴着一个很大的浅蓝色医用口罩，手里举着一张画，上面画着无数爱心和一个小人，“6·1快乐”的绿色字样清晰可见。这张照片是嫂子发给我的，里面的小女孩是我的侄女，叫文文，今年“六一”节，13岁的她在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和其他生病的孩子一起度过。当时，我们都不曾料到，这会是她短暂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儿童节。

哥嫂一家住在攀枝花，女儿文文天性活泼、爱笑，一笑就露出一颗小虎牙，常常成为我们逗乐的对象。她和哥哥的感情最好，天天老爸前老爸后地叫着，嫂子经常会嫉妒地说她就像是个跟屁虫一样。后来，哥嫂有了二宝，小姑娘高兴坏了，一放学就黏在弟弟身边，一会儿洗奶瓶，一会儿拿尿不湿，丝毫不担心弟弟会抢了爸爸妈妈的爱。有邻居曾逗她说，文文，有了小弟弟，爸妈不爱你了咋办？小姑娘回答得理直气壮，“不可能，弟弟是二宝，我是大宝，我们都是爸妈的宝。”

不幸发生在今天春天，3月下旬，文文下身不规则出血，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缺铁，吃了不少药，仍然不见好转。4月，文文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发烧，温度并不是很高，38度左右。这引起了哥哥的警觉，带文文到攀枝花市中心医院检查，抽血、B超，甚至连骨髓穿刺都做了，仍然没有查出原因来。那天，哥哥打来电话，说医生建议他们转到省上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让老公帮忙联系一下。这时，我们才隐约预感到情况也许真的不妙。

6月的一个周末，带着女儿，我在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的病房见到了文文，只是几个月未见，小姑娘长高了不少，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见到我们来，文文开心地笑了，依旧露出一颗小虎牙。一出病房门，嫂子就忍不住哭了，“怀疑是肿瘤，需要做活检。”哥哥在一旁安慰道，“没关系的，就算是癌症也分种类的，也是能治的。”抬起头，我发现才40多岁的哥哥已经长出很多白发。文文住院后，哥哥关了维持一家人生计的小商店，一个人带着2岁多的儿子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一个原本平静、温馨的家庭，因为疾病而陷入巨大的焦虑与不安之中。

然而，命运还是对这个年仅13岁的小姑娘露出了最为狰狞的一面。文文从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又转到了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仍然没有最终确诊，可病情却在不断恶化，盆腔内的肿瘤生长迅速。“到北京去看看吧，孩子也许还有救。”医生建议。哥哥也说，不论花多少钱，我都要知道我女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到底能不能治！

7月初的一个清晨，哥哥一家4口带着全套检查资料，来到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这一回，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等待，几天后，文文的病情确诊了：促纤维组织增生性小圆细胞瘤。这是一个复杂而陌生的名字，以至于在听到这几个字的几分钟内，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这个病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我国记录在案的只有50多例；从90年代到现在，全世界记录在案的只有200多例。恶性程度太高了，没有治愈的例子，得这个病最小年龄只有13岁零两个月。我们只有满足孩子的心愿，带她回家……”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低沉、无力。哽咽中，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能宽慰一颗父亲绝望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人知道文文经历了怎样的痛疼与挣扎。癌细胞的疯狂生长，吞噬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回到攀枝花，文文只在家里睡了一个晚上便又住进了医院，每天都离不开输血和止痛药。“小姑，我还想到峨眉山看猴子。”刚输了血，文文偶尔会有力气打电话，但小姑娘爱美，从不开视频，不愿让大家看到她被病痛折磨的不美的样子。而我最想说的是，文文，小姑最想一直看着你笑，露出小虎牙的那种……

7月的最后一个下午，文文幼小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3岁。其实，自从生病以来，文文表现得都很坚强，4个多月的时间，忍着病痛，努力吃饭、努力睡觉，梦想着有一天能重回校园，和小伙伴们一起学习、玩耍，直到弥留的最后几天，文文才对哥哥说，“老爸，我好痛，真的坚持不住了……”

人类其实很渺小，有时仅仅只是一次疾病就能将一个人、一个家庭彻底击倒，不论贫富，不论美丑，也不论这个生命是否才刚刚开始。文文去世后，哥哥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总说以前不该在学习上把她逼得太紧，应该多带她出去玩玩、看看，世界那么美，很多地方她都还没去过。面对哥嫂，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丧子之痛无法感同身受。唯一宽慰的是，临走前，嫂子将那幅画放在了文文怀里，那是她最心爱的作品。相信带着画离开的侄女，天堂里，一定不会感到孤单，也一定不会再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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