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臻
刚搬了家,新家洗澡不方便,于是每周末我都会和先生去小区浴池洗澡。
这天洗完澡出来,见大厅里乱哄哄的围了很多人,门口停着警车,还拉起了警戒线。
先生在休息区等我,见我过去,递给我一瓶绿茶。我接过来,问里面是怎么回事。
先生告诉我有位老大爷刚刚在里面去世了,老板娘在前台听见,接话说:
走的是前街的老王头,九十三,算喜寿了。泡着池子,他儿子拧条毛巾的功夫,老人就不行了,身子慢慢往下出溜,一头扎到水里。救护车来了做个把小时人工呼吸没救过来,这不警察也来了。
说话间有人来送钥匙,老板娘关上抽屉,倚在柜台边继续聊天:
要说他儿子老王也是个好人,老王头命苦,年纪轻轻没了老伴儿,身旁就一儿一女。大闺女嘴甜,小儿子木讷。老爷子偏心,疼大闺女,对小儿子就不上心。大闺女也争气,五十年代当兵去了东北,后来又上了大学。现在在沈阳,出息着哪。就是离得远,去了四五十年,早就安定下来,几年难得回来一趟。照顾老爷子的重担就落在儿子老王身上。
要说老王对老爷子照顾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就是嘴不好,爱唠叨。年轻时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一年年越结越大。老爷子身子骨不行了,这么多年都是老王伺候。每回洗澡都是小老头领着老老头,六十望外的儿子带着九十三的老父亲,是我们这一景。每回老王给他爹搓灰的时候,都忍不住唠叨,“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可还不得我伺候你。你这么疼你闺女,她咋不来伺候你,咋不给你洗澡?”说着火气上来,忍不住推推搡搡。
旁边的人看了几十年看惯了,知道老王不过嘴巴毒,老爷子也不是真心坏。两代人吵嘴,吵到这里算完,就好比长疮,脓头破了黄水出来,就算是大功告成。每回的例行公事,很有排毒的效果。所以没人看,也没人劝,各做各的,波澜不惊。每到这个时候,老王头都会手脚无措,俩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围,想着有人来劝一把。见没人理,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嘴里不停念叨“谁叫你是我生的,谁叫你是我生的。你不伺候我谁伺候我?我活着算啥,我这活着算个啥?” 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很有默契地一起开口和个稀泥,熟识的还帮着搭把手,把两个人劝上岸。
老爷子还在念叨“你是我生的,你是我生的”,这句话很有悲情的效果,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像一颗颗冰雹,落在肮脏的池水里,凛冽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池水起了激灵。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低头咂摸这父子俩的对话,看着这一幕即将或正在自己身上上演。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哪个人能逃得掉这般宿命?
想到这一层,大家看向父子俩的眼光顿时充满了肃穆,而老王给老父亲擦拭的动作也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
洗完了,老王又给父亲穿好衣裳,戴着口罩,父子俩一同推开门,颤颤巍巍地出去,走向各自人生的尽头。
我正胡思乱想着,澡堂的门突然开了,警察带着老王出来。我这才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饱经风霜的一张脸,很敦厚的长相,操着一口现在连北京人都不太待见的正宗北京话:
他也看见了老板娘和我们,冲我们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是打扰了我们。然后自嘲地说了一句:
“嗨,临了临了,我还是成了恶人。”
风从玻璃门卷进来,刮得脸火辣辣的疼。我低头咂摸着他这句话,明显地觉得有一些比北风更凛冽的东西,刹那间席卷了天地。
我不禁把风帽戴上,扣好领口的扣子,然后深深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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