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俐发掘一个完整的曹葆华

陈俐近影受访者 供图晚年曹葆华（翻拍于《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评传》一书《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评传》封面■本报记者  宋亚娟  文/图

发现曹葆华，实际上就是发现历史一些细小的角落，发现一个无比丰富、无比复杂、纠结缠绕、难以穷尽的文化森林。一幅由大大小小的珍珠构成的完整的艺术品，哪怕有一颗细小的珍珠的缺失，都是令人遗憾的。而曹葆华就是那颗细小的文化珍珠。

—— 摘自《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评传》

■记者 文化名人的影响力不只体现在一个大的社会环境之中，在局部，尤其是其诞生地，更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在乐山，提到郭沫若人人皆知，而曹葆华，可能是一个稍显陌生的名字。《评传》里记录的曹葆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具有怎样的文化魅力和影响力？如果只是向乐山人介绍曹葆华，您会怎么简单概括？

陈俐：乐山的文化资源太丰富，古有苏东坡，今有郭沫若，他们的巨大光芒往往遮蔽了乐山另外一些卓有成就的文化人。其实在这些核心人物周围，还聚集着大量的追随着、超越者、颠覆者，曹葆华就是其中的一个。上个世纪年代，还是清华大学学生的他，就在北平出版了个人的第一部《寄诗魂》，被称为“一九三〇年清华文学之光”，之后出版《灵焰》《落日颂》《无题草》《生产之歌》等现代新诗集。诗界有一种看法，认为曹诗在想像和结构的繁复方面，在新诗的格律形式方面，或者说诗歌的艺术性方面，超越了大名鼎鼎的郭沫若。曹葆华同时在北平还主编了很有特色的报纸专栏《北平晨报·诗与批评》，专门发表现代新诗和西方现代诗论翻译文章。以此为平台，他的身边聚集了何其芳、陈敬容、罗念生、方敬等一批巴蜀现代诗人。曹葆华还出版了两部西方现代诗论的重要译作《科学与诗》《现代诗论》。其创作和翻译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现代诗歌格律化的探索和发展。

就是这样一个才子诗人，在上世纪年代却毅然走向延安，其后，大量翻译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和文论，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立下了汗马功劳。对于乐山文化而言，曹葆华是继郭沫若之后，又一个对全国诗歌界和文论界产生重大影响的文化大家。乐山诗歌的接力棒由他传递给了陈敬容，他们共同树起乐山现当代诗歌发展的标杆。

■记者 不管是从学术专业角度考虑，还是从耗费的精力考虑，人物评传都是个浩大的工程。既考验着作者深厚的文化功底，对人物的理解，还考验着其耐心和毅力，一部评传作品要经历时间和读者的检验。《评传》一书从酝酿到诞生，您经历了什么，又获取了什么？

陈俐：年，因为编乐山籍“九叶”诗人陈敬容的诗文集，发现曹葆华可算作这位女诗人在诗歌方面的启蒙老师。后来读到北大著名学者孙玉石先生对曹葆华先生的研究和评价，很羞愧反倒是乐山的学者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用说乐山民众了。于是萌发了要搜集曹葆华先生的诗歌作品和关于他的各种史料的念头。搜集过程中，才知道原来这位诗人、翻译家竟然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实绩。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了我与陈晓春教授合编的《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诗歌卷）（史料/评论卷），得到学界老前辈一再肯定鼓励，希望我能再接再厉，全面评介曹葆华的研究成果，弥补现代文学研究的某些空白。后来有机会在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资助下立项研究，于是就有了这部不太成熟的小书。

要留住地方文化之根，要理清文化传承的脉络，必须进行抢救性地发掘。还原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场景，必须要经过严谨的科学考证，一点一滴的积累，千万不能急功近利。研究曹葆华难度在于史料的极端匮乏。曹葆华这一生除写诗和翻译外，几乎不写散文之类的作品，更没有留下回忆录之类的只言片语，因此，必须从头搜集和研究其相关史料。一要采访大量的知情人和当事人，二要大量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的酸甜苦辣难以言尽。为采访曹葆华的亲属以及当年的同事，我多次到北京，每一次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从来没有去任何风景区游玩，著名的长城是啥样，迄今也只在照片中见过。记得有一次，经过长途的颠簸，刚到北京，没有片刻休息，直奔清华大学图书馆。为了抢在闭馆前查到所需资料，整整一天完全站着翻阅。因为站着可以全景浏览文献篇目，提高查阅速度。

相比之下，我在乐山的采访和资料查找就比较顺畅，比如尹儒洪先生的母亲，还有廖金福、张旭东等先生毫无保留为我提供收藏的资料，曹葆华在乐山的侄辈曹中如、曹中琴等，也多次接受我的采访，提供相关的图片和史实。可以说，没有众多热心的同仁和乡亲们的帮助，就没有这本小书。该书出版后，得到曹葆华后人的认可，也得到学界的肯定，中国社会科学院专门从事传记写作的张英伦先生在信中说，他和曹先生共事多年，对曹葆华的了解远不如这本书。应该说，这是国内第一部系统评介曹葆华文化成就的专著。一个人一生的精力有限，我能为家乡丰厚的历史文化留下一处风景、记下一个卓越的人物，此生足矣。

■记者 在曹葆华的诗歌中，呈现出什么样的特色？乐山的风物人情，对其诗歌有怎样的影响？

陈俐：可以说乐山丰厚的文化土壤孕育了曹葆华的一颗诗魂。乐山本是诗人之乡，从古到今乐山文人都充满自由奔放、无拘无束、激情四射、想象丰富的个性特质。青年曹葆华的诗歌创作典型地体现了乐山诗人的浪漫才情。他从乐山这一偏远小城，走向文化中心北平时，没有现代小城市人的文化自卑，反而充满了文化自信。在清华求学期间，远方游子的漂泊感使曹葆华不由自主地思念故乡。由此发现了故乡给予他静默纯真的愉快。这位跳出井底之天的学子，充分地理解了故乡给予他成长的意义。他充满深情地写下了《寄故乡》一诗，深情地诉说着故乡给予他的文化涵养。那秀美的山水，浓郁的佛教文化氛围，还有古代傲世的诗人苏东坡，当代郭沫若，都涵育着他纯真的品格，灌注着他阔大的胸怀。

他出版的第二部诗歌集《落日颂》更是直接记录了他在乐山经历的重大事件，而且诗歌也是在乐山本土写成的。该诗集记载了他为中国现代诗坛发现陈敬容这颗“新星”的真实历史和激荡的情感，也将乐山的风物人情带进了诗歌。《落日颂》从故乡灵山秀水中提取了诗中大量的自然意象，如朱崖、白沙滩、黑鸦、寺庙的晚钟、阴霾、冷雨等，都是典型的乐山场景。凝重阴冷的岷江岸边，乐山大佛的朱红山崖，与他当时迷茫、感伤的心绪完全融合在一起。这部诗集在情感的复杂，意象的贴切，还有诗歌表达方式多样性方面，都达到很高的水准，受到了包括闻一多、徐志摩、朱湘、朱自清、钱钟书等文坛大腕的赞赏。

年年末，一部长达余万字的研究作品《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评传》（以下简称《评传》）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作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资助项目，该书的问世，对于人们研究诗人、翻译家曹葆华提供了更多的依据。曹葆华，这位隐没在现代文学史、翻译史上的乐山人，究竟有何文化贡献，他的人生履历之中，是如何从乐山一步步迈向自我的觉醒之路？乐山师范学院文新学院教授陈俐历时近年的时间，用一本《评传》试图还原一个立体、充满时代鲜活气息的曹葆华。

早在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就出版了陈俐与陈晓春合编的《诗人 翻译家曹葆华》（诗歌卷）（史料/评论卷）。如同一个引子，对曹葆华的研究在陈俐这里，正式被点燃。对曹葆华的关注，陈俐在书里提到，除了主人公丰富的文化实绩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乡”的缘故。实际上，这些年来，在担任外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等课程教学之余，陈俐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于对乐山名人的挖掘和研究。作为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副主任，在“郭学”研究上，她主编过《郭沫若经典作品多元化解读》，编纂《陈敬容诗文集》。从郭沫若到曹葆华，再到陈敬容，面对同一个文化发源地诞生出的三位文化名人，陈俐用文字的形式，向自己的同乡前辈致敬。

■记者 您在书中说“曹葆华的家乡四川乐山为中国现代文坛贡献了三位著名诗人，除他之外，还有郭沫若、陈敬容。他们前后相承，横跨中国现代新诗与当代诗歌。更巧的是，这三位诗人在精神和情感方面，都有过深刻的交集和渗透。”怎么理解这种“交集和渗透”？您认为我们该如何传承和发展他们宝贵的诗歌遗产，从而为乐山的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出力？

陈俐：确实，乐山为现代中国贡献了郭沫若、曹葆华、陈敬容这三位著名的现代诗人。而曹葆华恰巧是承上启下的一位诗人。郭沫若是现代中国的第一代诗人，他无疑对曹葆华产生了深刻影响。这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郭沫若反叛黑暗社会的革命信念影响了曹葆华。他们人生道路与文化个性虽然迥异，但为祖国富强、人民幸福而奋斗是他们的理想和信念。年，北伐革命失败，郭沫若被蒋介石政权通缉而逃亡日本，好些媒体报道众说纷纭。年轻的曹葆华未必相信那些传言，但他借此事件表达了对郭沫若崇高的敬意，他在其诗歌《悼——敬献于沫若先生之灵》中宣布：“我立誓愿以鲜红的心血，/洒在‘革命\’光荣的旗上”。可以说，郭沫若的革命精神强大影响，是曹葆华由一个纯粹诗人学子走向延安的潜在动力之一。

二是曹葆华与郭沫若一样，同样表现出率性而纯真、想像和激情的文化个性。当曹葆华在清华大学出版个人诗集《寄诗魂》时，当时的文坛大腕闻一多、徐志摩等都将他与乐山同乡郭沫若相比，都看到他在激情挥洒、气势恢弘方面的相似之处。乐山人本真、顽强的生命力在他们身上得到的充分的延续和体现。

而曹葆华和陈敬容诗歌传承关系则更为直接。曹葆华的诗歌集《落日颂》记录了他和陈敬容之间的诗缘和情缘。陈敬容与曹葆华的相遇、相知并追随其出走，更应该视为一个文化事件。曹葆华对陈敬容的吸引，是知识和文明的吸引，他唤起了陈敬容对于诗意人生的盈盈渴意。曹葆华对新诗格律化的探索，给予陈敬容的诗歌观念和风格以直接的影响。当然，正像曹葆华在诗歌特质的某些方面超越了郭沫若一样，陈敬容在诗情和意象运用的自然天成，浑然一体，也超越了曹葆华。在中国现代新诗发展的链条上，曹葆华和陈敬容的诗歌探索是紧紧相扣的两环。

这三位诗人的文化成就与时代与乐山精神气质紧密相联。家乡的文化血脉他们通过诗歌，得以鲜活的传承和延续，相信今天乐山诗人们也能够发扬乐山的文化精神，保持着崇高的信念和生活的激情，保持着开拓探索的精神和纯粹率真的文化个性。期待着他们三位诗人的对话者和超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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