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冰湖展翅飞 王立丰

凝结的雪粒儿“啪啪”地敲击着窗棂，这温润的暖冬便有了些许冷意。气温才零下三度，宽阔的高塘湖面怕是挂不了冰的，那群聚的大雁该会发出欢快的鸣声。

自打父母过世，我极少亲近那片养育我的水土。是今晨这场临近立春的小雪突然飘落心田，搅得我心绪不宁，脑海里才浮现出少年时光那雁鸣冰湖的画面。

将历史的进程回放到五十年前，家乡的冬天要远比今日寒冷。秋天的尾巴似乎尚能触摸得到，带着哨子的凛冽寒风便呼啸而至，继而沉重如铅的灰蒙蒙天空玉龙舞动，飘扬着的团团飞雪足以同大如席的燕山雪花相媲美。绵延的群山白了、摇曳的树梢白了、苍茫的大地白了、高塘湖畔的沟沟坎坎全白了。当家家屋檐下缀满晶莹剔透的冰锥，当皑皑白雪“咯吱咯吱”地吟咏着纯情无邪的诗篇，偌大的高塘湖面冰封得严严实实，清澄澄的一望无垠，俨然光滑平整的琉璃世界、天设地造的巨大溜冰场。引得飞鸿纷纷降落驻足，啄食冰层表面的小虾、水草。此时的高塘湖面，连同湖畔嫩绿的麦田，陈列着灰白色的雁的阵容。于是，我的启蒙老师——父亲，向我喋喋不休地讲述着雁的故事：雁是家鹅的祖宗，这我是知道的；鸿雁传书，典籍早有记载，我常为这称职的信使称羡不已；至于雁曾是天帝犁田的“耕牛”，我是第一次听说过，兴许这雁真得很勤勉吧；不过，最令我感动的还是雁的坚贞，无论哪一方丧偶便终身不再婚配，这真叫那些朝三暮四的青年男女无地自容。据说丧偶的孤雁万念俱灰，全身心投入集体事业，它们争着守夜放哨，维护群雁的安全。禽鸟竟如此重情重义，我唯有祈求上苍保佑它们。

谁知世事难料，看似一团和气的冰湖暗藏杀机，几条渔船的主人置办猎枪，悄悄地打着雁的主意。薄暮时分，装有雪橇的木船张着白布幔，在厚实的冰面上缓慢前移，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无辜的雁群，待到距离拉近，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随着枪口缭绕升腾的缕缕青烟，无数粒铁砂子射向雁体，中弹亡命的僵卧冰面，身负重伤的奋力挣扎，侥幸逃生的鸣声凄楚，场景之惨烈不忍目睹。天寒地冻，人的心也是这样冷酷，难怪那么快就遭到报应。一天，猎雁人于九龙岗集镇卖罢雁赶回河畔尚未来得及登船，便白眼上翻、嘴角流涎，模仿着上吊自缢人的口吻，倾诉着满腹冤情，面目十分狰狞。村里人说鬼魂附体才有此症，显然是无稽之谈。记得一本科学杂志登载过一篇文章，写的是商人马帮深夜在荒无人烟的古战场露宿，刚刚合眼就被金戈铁马的厮杀声惊醒，睁眼一看，身边尘土飞扬，血染战袍的两支军队顶盔亮甲，杀得难解难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作者说，未来发展着的科学一定会针对种种诡异的现象给出合理的解释。然而当时，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幸灾乐祸，因为我太在意大雁这一只只鲜活的生命了。对猎雁人的余恨直到有了那样的一次经历后才完全消除。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朔风无情地戏弄着枯枝败叶，大地银装素裹，仿佛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随着长管猎枪的狂吼，冰封的高塘湖北岸传来阵阵雁的哀鸣。这时父亲冲我笑道：“走，跑冰去兑些雁来，明日上集市卖了，好赚取中间的差价。”母亲似乎不太赞同，但听出父亲不容质疑的语气，也就没再开口阻拦。门外的瑞雪很厚，没过了膝盖，陷进去老半天才能拔出腿来，刀子似的东北风刮得脸火辣辣的疼。步入湖面，行走格外艰难，打滑的湖冰让人立不住步，每迈动一下腿脚都十分吃力。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至湖中心，忽听得“喀吧”一声脆响，生冷的月光便照亮脚下一道长长的冰的裂纹。父亲惊呼：“卧倒！”我们就“地”打了几个滚，才逃过一劫。当我们将身有余温的大雁拎回家的时候，母亲仍坐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凝视着窗外，担忧、焦虑、渴盼，全明明白白地写在她那张慈祥的脸上。我倏地鼻孔一酸，泪流满面。是为辛劳的父亲，是为善良的母亲，还是为罹难的大雁？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从那时起，我彻底原谅了猎雁人，他们的粗暴狠毒焉知不为生计所迫？

光阴荏苒，弹指间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富强了。当年的渔民已迁居湖畔，过上了稳定幸福的生活，作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大雁再也不会受到外界的骚扰。

冰消雪融的高塘湖啊碧波荡漾，千百只欢鸣嬉戏的大雁正展翅高飞，去迎接那万紫千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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