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去看海

三十年前，四位从未见过大海的同学少年，突发奇想，相约看海，两天时间骑行400里，穿越风雨和泥泞，历尽艰辛和挫折，故事一半是喜一半是泪。

那时我从梧州千里迢迢跑到江苏南通上学，不是因为喜欢那个专业，而是因为那里近海。心里描绘着无数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故事，好想找个机会去看阳光、沙难和海浪。

破雾而出

实际上，我就读的城市距离海边还有200里。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五一节，我召集三个同学，经过一段时间精心谋划，凌晨四时，四辆破自行车穿过学校食堂刚刚燃起的炊烟，碾过东郊夜色还浓的桥面，悄然出发。

那一天大雾，周围的树木和建筑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棱角，能见度很低，是那种只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脸的情景。为了防止碰撞，我们一路打铃，一路哼着走调的曲子前进。出发没多久，突然听到“呯呯”两声闷响，某同学还是猝不及防一头撞向桥中石墩，人仰马翻。由于路线不熟，途中多次跳下车，查看地图，在微弱的电筒光照下，几个被雾水打湿的脑袋拼凑在一起，仔细地研究方位，几位早起的路人用非常诧异和警惕的眼光看着我们，以为遇到了一群趁夜打劫的小毛贼或是一群刚刚从海峡登陆的特工。

几经周折，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到达吕四港，迫不及待奔向曾让我回肠百转的大海。现实却让我万分失望——没有梦中的蓝天白云仙人掌，只有灰濛的天空和混浊的海浪，七级大风夹着雨粒迎面袭来，打得脸上隐隐作痛，吹得头发在风中狂舞，双脚插进一半是沙一半是泥的海滩上，站成一棵树，拔都拔不出来，海滩上早就没有人影，只有几艘渔船孤独地在风雨中飘摇。同学们满腔的浪漫主义情怀被七级台风刮得无影无踪，浑身湿透，心情沮丧，悻悻退回客栈生火烤鞋。

海边烤鱼

第二天早晨，风声和雨声暂歇，我们连忙去赶海。原来吕四港地处黄海，与南海不一样，黄泥成分多，即使是晴空万里，海水也是浑黄不清，更不用提马代蓝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拾贝抓蟹，倒也是一种新鲜和乐趣。这时，一艘渔船出海回来，带回满满一船活蹦乱跳的鱼虾，憨厚老实的渔民对我们几个突然冒出的异乡人充满好奇和好感，执意送给我们半桶海鱼，让我两眼发绿。要知道，在我的家乡，买鱼不光要凭票定量供应，还要排队，我家兄妹几人下午放学后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替家里排队买米买肉买豆腐，经常从天光排到天黑。在我眼里，海港的渔民简直活在天堂，只要肯吃苦，只要不刮台风，天天吃肉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们在海边找到一间看海人遗留的破草棚，主人不知所踪，里面有两张用禾草铺就的床，一盏煤油灯，一缸淡水，一堆尚未燃尽的柴火，柴火上方有一口生锈的铁锅，锅里还有吃剩的冷饭。

大家对品种繁多的半桶海鱼充满无限遐想，咂着舌头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关于乡愁、关于美食、关于煎炸焖蒸的几十种做法，最后因为厨具和食材的局限，只好一一作罢，最后决定因陋就简烤鱼吃。于是，我们用铁丝穿起鱼身，抱来禾草，动手烤鱼，一阵忙碌之后，满屋飘香，海鱼被烤得嗞嗞作响，让人口水流到脚背，眼看丰收在望，形势却急转直下，每当鱼烤到七成熟时，鱼肉噼里啪啦往下掉，鱼骨根本挂不住，竹篮打水让我们欲哭无泪，无奈之下，只能把剩余的海鱼分批倒进铁锅实行“一镬熟”。

长年吃着学校食堂缺少油腥的伙食，感觉大肠早已长出青苔，热切盼望油水滋润，尽管这是一顿毫无技术含量的海鲜大餐，但是同学们个个吃得非常痛快淋漓，没有碗和筷子，大家传递铁锅，手抓指钳，一边飞快地转动腮帮，一边畅谈前世今生，那种美妙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海岸上生长着许多野枸杞，长成比人还高的灌木状，郁郁葱葱连绵数里路，让人惊喜万分。摘几把下来煮汤，咀嚼着介乎于野草和叶菜之间的粗纤维，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艰难回程

尽管依依不舍，午饭后还是返程了。疲劳、极端天气和缺少来时的悬念和渴望，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回程变得十分艰难，两天来回400里低等级公路感觉把人的腿骑断，让人精神崩溃。“蓝瘦”、“香菇”和绝望，说出来都是泪。

车行半路，由于天黑看不清，我狠狠地摔了一跤，把老爷车的轴承弄断，推车走了几里路，把公路边整条村寨的大门拍遍，才找到一家修车店。折腾了半天车修好了，天色却越来越晚，雨势越来越大，雨点密集地打在脸上，又麻又辣又痛，眼睛睁不开，我们只好让视力稍好的同学在前面开路，摆出雁行阵势，团队的标志是每人一顶帆布帽，一件雨披，在黑夜里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极端天气和疲劳作战让同学们体力消耗很大，苦不堪言。到了最后，大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气氛非常沉闷，心情格外沮丧，两个同学的帽子被大风刮走，一个浑然不觉，另一个心里明白但是根本没有捡回的意思。黑夜里，某同学突然蹦出一句：“如果发现一只鸡笼，我一定钻进去睡觉。”此话一出，引起大家强烈共鸣。

一路上风吹风又止，雨疏雨又骤；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接近晚上11时，当大家几乎崩溃时，在转角处看到了学校熟悉和温暖的灯光，我像一个在外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亲娘，一时间浑身哆嗦，泪流满面。 （吴昭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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