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国策　与楚悼王的宛城之夜 改革悲歌歌一曲　狂飙为谁从天落 ——吴起之死（连载六） 孙献光

我既然贴出了宛城税赋国有的告示，我就要实践我的诺言。这些行动，当然都要如实书面报告楚悼王。我相信他会看到我在宛城的作为。这大半年的努力，我已经在宛城有了良好的开端，促农令的实施，让宛城大片荒芜的土地得到开垦，谷子已经成熟，城外一地金黄。我所组建的重装步兵，尽管还没经过硬仗，却已锋芒初露，让人望而生畏。这大半年，前线无战事，以前常来骚扰的秦、韩的军队，都不见了踪影。

我把大大小小的商铺主人都叫来，召开动员大会，明确告诉他们，国家正式收税，不准他们向任何人交税。

“如果鲁阳文君来收，我们能不交吗？”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谁来骚扰你们，立刻向官府报告。”

这种平静不会久，我与鲁阳文君动刀的日子马上就要来。

果然，我的税官发现鲁阳文君的收税员上街了。有我的号令在，商铺当然要和他们理论。

这可惹火了他们，一个头头上前给一个酒坊老板一巴掌，“妈拉个巴子，鲁阳文公在自己的封地收税，收了上百年了，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是封君保护你们安居乐业，让你们在这做生意挣钱。外面来个小郡守，想坏了规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封君早晚要撵他走人！你们却想乘势不交税，我看你们是活腻了，看我不一个个活剥你们的皮！”

“凭什么打人？！郡守有文告。”酒坊老板捂着脸叫屈。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老子就凭你仗着文告抗税不交打你！”

当我的税官上前制止时，对方突然从拐拐巷巷跑出来几十人，披挂整齐，长剑短刃，一阵喧嚣冲了上来。这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他们今天是想大打一场。

我料到鲁阳文君必然要与我来一次鱼死网破。我当然早有预案。每当税官上街，便有五十名荆锐军士兵随时待命。一看这么多人嚎叫着上来了，他们当然也一拥而上，双方当街对垒，剑戈矛殳相互磕碰，只要有一个人先动手，马上就是一场混战。

我不会出面，我相信他鲁阳文君也不会露脸。

我不怕大打出手。我已经交待下去，只管打倒，砍伤，只要不死人，场面打得越大越好！如果封君增加人手，荆锐军就退回郡守府，我量他鲁阳文君也不敢把郡守府一把火烧了。

打，是我的策略；退，是我的无奈。没有楚悼王的红头文件，谁的封地谁收税赋，这个祖宗之法是破不了的。但今天不流血，这事就闹不大。楚悼王很可能就不会来解决。

“你们郡守的文告算个屁，拿楚悼王的批文来，我们就撤。如果拿不出批文，爷爷现在就要把你们赶出宛城！”

果然，他们要楚悼王的改革文件。

“楚悼王当廷亲赐楚王剑，让我们郡守决断生杀，先斩后奏。你们不知道吗？！”

“那也不能胡作非为，乱了王法！”

“郡守行的就是新的王法。凡不从者，严惩不怠！”

“那好，那你们就先从我开始杀起吧！”鲁阳文君的卫队长公叔元咆哮着，上前抓住荆锐军的一名军目，猛劲地甩着，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他的剑下，叫道：“你们砍吧，今天你不把我砍了，你们就不是吴起的荆锐军！”

荆锐军的人愤怒了，一齐怒吼：“抓！抓！抓！”

有人动手扭公叔元的胳膊。对面立刻狂呼，“荆锐军打人了，上啊，杀这些狗东西！”

一场混战开始。

这场混战以荆锐军的后撤而告终。宛城的大街上，案翻棚倒，一片狼籍。荆锐军下了重手，鲁阳文君的卫队受伤的不少。一见荆锐军后撤，这些人气焰分外嚣张，嗷嗷叫着包围了郡守府，有人要放火，有人要砸门，郡守府四周阵阵喧哗。

“吴起你出来，有种你出来！封君的地盘你也敢动刀，吴起你胆子混大了，有种出来，出来！”叫骂声一直不绝。

双方从白天相持到晚上，看样子他们还要挑灯夜战。但不知何人来传了什么令，围府的人骂骂咧咧离开了。

郡守府一片平静。

不行，我还得给楚悼王写奏书。如果这件事摆不平，不光是在宛城抬不起来头，我来楚国的使命也完了。

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王权受到的臣僚的逼宫，是集权遇到了分裂的挑战。

如果楚悼王各打五十大板，维持老例，我怎么办？如果不处理，任事态发展，我又怎么办？得罪了鲁阳文君，就是得罪了楚国天下所有封君，没有楚悼王的支持，我下场还是要远走高飞。

我写不下去了，我辗转反侧，手足无措，内心焦灼，眼前一片迷茫。

“报告郡守，有人来见。”

“什么人？”我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来人，我担心这是个陷阱，鲁阳文君要给我设套。

但看来人陌生，虽然平民打扮，但却一身威气，他只淡淡说了句“走吧”，便转身走向郡守府的后门。我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一出后门，便上了封闭严实的高车，匆匆没入黑暗。

我内敛铠甲，外罩宽衣，以防不测。

七拐八绕，高车驶入一个三进的大院。车轮咔咔作响，我听到大门关了，再过一会儿，第二进的大门也关了。当我下了车，已经来到了第三进院子，院子一片黑暗，天色尽管暗，但我看得出周边的人不少，但都默默无声。

引导我的人抢前一步，拉开门帐，待我一进去，他马上合帐后退。

屋里通亮的烛光刺得我眼睛一片迷茫，过了一小会，我才看见眼前的人，真是楚悼王！

我匆忙跪倒。

楚悼王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说：“寡人今天看了你与鲁阳文君的一场好戏啊。”

“臣有罪，臣只知楚悼王，不知有鲁阳文君。”

“看样子，你的荆锐军还不错嘛，没怎么出手，就伤了鲁阳文君的那么多好手。”

“荆锐军是楚国的锐卒，是忠诚于大王的军队。我要把他们训练成世界上战无不胜的锐卒。”

“寡人来宛城不止一日了。寡人要来亲自看看。看样子，问题还是出在自家人身上啊。好，不说了，今晚，寡人要好好听听你的治国良策。

来宛城不止一天了？我咋没发现？那他微服私访后对我的主人是什么？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嘴里却问：“那臣与鲁阳文君的事？”

“今晚你就与寡人在一起，天塌不管。”

看着我疑惑的神情，他说了，“寡人已经派人命他立即动身到郢都，等我处置。他一走，一切都会平静。”

我渐渐平静下来。楚悼王要我说治国之策，激起了我的万千思绪，联想到白天这一场拼争，我觉得我的话如梗在喉，不吐就要炸了。

“臣以为，楚国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实乃战国之雄。可是今天却连败于诸候，国势衰败，的确有深刻的原因。”

“什么原因，是寡人失德无能吗？”

我摇摇头，“非也。听臣细说。国霸必在强兵，强兵必在富国，富国必在理政。大王您的确兢兢业业，但臣看却有重大的国家危机。”

他的脸有些变色，疑惑地看着我。

“现在的楚国，大臣的权势太重，分封的贵族太多，王权十分虚弱，这是楚国积贫积弱的根本原因。”

向真正有智慧、有决断的君王进言，我觉得根本不要绕弯子，所以，我就直奔楚悼王的痛处。我看到他的脸色开始凝重。

“臣大胆了。但臣以为，心无韬略就夸夸其谈，是不智；有见地却不向君王和盘托出，是不忠。臣哪怕被大王处死，也愿当一个忠臣。臣斗胆直言，如果冒犯了大王，请大王待臣说完再治臣的死罪。”

“今晚，只有上天和你我君臣三人，你有什么都可以说，何罪之有？”

“请大王想想，楚国的大臣，个个能够在自己权力的一亩三分地上生杀决断，为所欲为，贪污受贿，不但不向大王您请示，甚至很多事您还管不了。这在楚国是由来已久的。大臣权重，威逼王权，当年的子反、斗越椒、白公胜造反，子常为了狐裘和宝马，以致郢都被破，不都在眼前吗？他们为了自己的地位，打击异己，排斥人才，‘楚材晋用\’不是成了流传中国南北的名言了吗？他们手握国家重权，又拥有私人武装，随时可以威胁王室，这不是楚国的现实吗？”

我见楚悼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暗，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我不知他是否反感我直捅他的痛处，今天，我就一吐为快。我说：“楚国地方虽大，但多是荒野，良田沃土不多，富裕的城邑也基少。就这么可怜的宝贵资源，却分封了五十多位贵族。他们霸占了国家最富饶的土地和城郭，他们占山为王，在封地内作威作福，收租收税，还不向国家上交。私养军队，对下残害百姓，对上对抗王室。大王您反而对他们没办法，处处看他们的脸色。臣到宛城，宛城人只知道鲁阳文君，哪知道楚国还有个楚悼王。”

“够了！别说了！”楚悼王厉声地说，我看他浑身在发抖，但我已经止不住自己的话头。

“更可笑的是，这些封君们，仗着是王室血统，竟然过了五世，还无功霸占高位，无劳却领厚禄，白吃国家的空饷。而那些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士卒，就因为出身低下，血缘卑贱，却永远是奴隶，既不能进爵，更不得封官！臣粗略地计算一下，贵族们无偿占有的财富，每年在占到国家一半的收入，甚至更多。这么落后的制度，却被当作祖宗的成法还一成不变，国家怎能不败？大王如果还这么养着这些富三代、富五代，必然军无斗志，士无战心，楚国的军队怎能不打败仗？现在列国都在变法图强，楚国却是死水一潭，大王您的危机就在眼前啊！”

楚悼王猛然站起来，颤抖的脸满面通红，而眼神也分外炽烈，他用手指着我说，“寡人，决不容这种现象再继续下去！决不容许大好祖业在寡人手里败坏。寡人早就想要变法，你说吧，我们应该怎么变？”

我觉得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强烈，这股热流也不断加温我的身躯，我的大脑，促进我的心脏急速跳动，我感到我的血液开始熊熊燃烧！

我俩都坐在案子前，顶上的烛光，照得见我俩的头越来越近。

“臣以为，楚国的病积重难返，要想富国强兵，必须采取断然之举、休克疗法，臣以为应该如此如此……”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但楚悼王依然谈兴甚浓，简单洗漱一下，又接着边吃边谈。

一个白天又过去了。到了晚上，我俩已经十分憔悴，眼睛血红。他却命人收拾行装，对我说：“宛城这么浅的水，哪能盛下你这条大鱼，回郢都吧。你什么也不要收拾，现在就跟我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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