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

来源:白银日报 2017-04-01 00:00 https://www.yybnet.net/

□高财庭

“棠棣之华”是《诗经》里面赞颂兄弟姐妹的诗句,向来为人称颂,是我十分喜爱的诗句,这回却成了我心头的最痛,成了我们兄弟赠送给胞姐的挽辞。

姐姐高林玉二〇一五年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二时三十分因突发心梗抢救无效不幸去世,终年五十六岁。

九月二十八日是农历乙未八月十六日,这天全清哥在靖远办画展,上午我同姐姐一同出席了全清哥的书画展,姐姐还站在台下鼓掌呢!

参加完开幕式我即匆匆赶到白银上班。

下午三点五十分三弟鑫庭打来了电话,说姐姐不行了。我的眼泪立刻就八股子流开了。

我立即叫车赶了下来,一路上不断同弟兄们联系,一直想着能有奇迹出现,可是到了姐姐家,姐姐已平躺在上房的床上,人已停止了呼吸,一双赤脚上已被一条红布束着,我泪流满面地抠着姐姐的脚心,一遍、一遍,数十遍搔着痒痒,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姐姐,希盼她能痒一痒,渴望着奇迹的发生,可是姐姐就这样叫不言传了。

姐姐是我们姊妹七人中最优秀、最能干、最命苦、最可怜的。姐姐善良、节俭、乐观、整洁,是我们依靠的大树,挡风遮雨的屏藩,温暖快乐的家园。

姐姐比我大三岁,生于一九六○年闰六月初三。小的时候,姐姐常背着我,抱着我,东家进去,西家出来,带着我玩泥巴、摔响炮,跳房子、藏猫猴,常常将碗底的一丁点臊子拨到我的碗中,将舍不得吃的一疙瘩鸡蛋喂进我的嘴里。看着我吃了,她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看着我笑了,她就欢喜得雀跃呼喊。在我的记忆中,姐姐心灵手巧,我们家的窗花都是姐姐一手剪的,“李元贵卖水”“廉吏担柴”“喜鹊登梅”“龙凤呈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惹得一庄子的人都向她求纸。她也有求必应,哪怕晚上熬夜加班,也要满足亲邻们的要求。后来,姐姐出嫁了,嫁给了我们村比邻的河靖,我们都为姐姐高兴。谁承想姐夫是个不着家的人,家里大事小事,一应由姐姐操劳。姐姐上有老,下有小,为了生计,她常常背着孩子薅地、挑水,日耕于田,夜绩于户是她的常事,敬翁奉姑,昏定晨省是她的家常。就是在这么艰难的情形下,姐姐依然关注着我们兄妹的成长,关心着我们兄妹的健康。经常这家转转,那家看看,问问这个,瞧瞧那个。我穿的布鞋,小孙子的棉袄,我们兄妹的鞋垫,老人的寿衣,就连待字闺中的侄女的孩子的鞋帽也一个不落地缝制好了。姐姐想得可周到了。每逢过年,姐姐家杀了猪,最好的四条腿都是我们兄弟的,一人一条,姐姐做好糟肉、千刀酥、花卷,一家一袋,大包小包都写着孩子们的名字。一包一包地带给我们,一家一家地捎来了情意。

每年正月,初三是我们给姐姐拜年雷打不动的日子。这一天,我们兄妹带着孩子到姐姐家拜年。姐姐每年都要张罗两桌丰盛的宴席招待我们。其色香味形、花样品种,年年都吸引着贪婪的孩子们大快朵颐。以致孩子们到坪上拜年,互相吆喝着“到大姑家吃好吃的去!”

2015年4月,姐姐的大儿媳要坐月子,姐姐到广东去伺候。临行前,我们给了她2000元,让她带着花。在广东姐姐伺候了四个月,孙子百禄就回来了。在靖远我们去看姐姐,姐姐畅谈了广东的见闻,军军一家的生活,小孙子的可爱。给我们每个家庭都带来了不同的礼物。学生用的钢笔,小孩的玩具、小吃,老人的糕点、服饰,大包小包,千里之外一个人背了回来。姐姐最忧心的是军军的生活。军军给他二爸打工,每月2000元的工资,养家糊口根本不够,而广东早晚都要煲汤,年轻人又很能吃,租房、吃饭一个人一月2000尚且不够,何况一家三、四口人?我们建议叫军军回来,在县城做个小本生意,要比广东好。还没等军军回来,2015年9月,姐姐从靖远给我捎来了两袋菜,当我打开时,我们给姐姐的2000元,姐姐又夹在菜里面带来了。我打电话给姐姐,姐姐说:“不用了。你们也很紧张,要给娃娃们买房子,我现在没用处。”我知道,姐姐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小庆正在筹措买房子结婚,为小庆的房子,姐姐不知筹谋了多时。首付按揭,买个小套,先婚再买……国际城看了一套,两室两厅,她担心将来两个孙子没法住,又在香格里拉看了一套大的。她省吃俭用,凑了五万元,交了首付。能说没用吗?2000元是我们给的,可她现在又还来了,怕我们不收,夹在了菜蔬中,我还能咋呢?

姐姐为孩子们操碎了心,五个孩子的吃喝、婚姻、工作、房子,没有一个不是她忧心的。金柱的婚姻、军军的工作、小庆的房子煎熬着姐姐,捉襟见肘的2000元工资,广东一家人的生活困扰着姐姐。后来,听河靖的亲戚说,一向乐观的姐姐广东回来常常长吁短叹,感叹儿女们的困难,感慨自己命运的艰难。长期的这种压力,作为弟弟的我们竟然没能有任何分担,是儿女们压折了姐姐的腰脊。

姐姐是个闲不住。走到哪,忙到哪,见活就干,见忙就帮,不惜力、不惜身,时时忙碌在变工之中,天天劳碌在代劳之中。河靖的大家小口,没有她没变工的人家,没有她没代劳的家庭。八月十六,远在广东的二哥全清在靖远举办书画展。八月十五,中华民族传统的中秋节、团圆日,姐姐一个人拖地板、擦桌子、洗墨迹、搬书箱,整整忙碌了一天,将几个月没用的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己虽然感觉有些不适,以为感冒了,没放在心上。八月十六,她又早早地来到会场,招呼客人,端茶倒水,见了我高兴地问这问那,问孙子的情形,小玲的背疼。十时许,老万从白银带来两条草鱼,姐姐又送到家中,叫给孙子补身体。十二时,开幕式结束,我同姐姐打了个招呼,午饭也没吃,就匆匆返回了白银。谁知这一别,竟成了我们姊妹的诀别。

姐姐中午一时回到家中,同父母一块吃了午饭、洗了碗,二时许,女儿金柱上班去了,父亲也出去转去了,她同年迈的母亲二人在家,二时二十分,兰州的翠妹打来了电话,她们暄了十来分钟,姐姐说有些恶心,左胳膊有些痛,翠妹也没在意,电话中嘱托她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二时三十分,姐姐又呕吐了,母亲起来端水让她漱口,她到卫生间吐了几口,没有吐出什么,唿一下,一个背仰子,摔倒了,年迈的母亲听见,赤脚奔了过去,不见动静,母亲大声喊叫,开门叫人,县医院重症室的护士曹某住在三楼,赶来服药,打120,然而无济于事,三弟和姐夫赶来时已迹象不妙……

姐姐走了,我在想,姐姐的去世不是因为病而是由于无知。如果当时翠妹有这个知识,就可以立即服药送往医院了。后来我查阅资料方知心肌梗塞最好的效果是瞬间服300毫克阿司匹林,缓解心肌梗死症状,其次才是复方丹参丸。之后去最近的医院做溶栓。对于硝酸甘油的应用是一个比较专业的问题,如果不是专业人士,应当慎用硝酸甘油。如果患者是下壁心肌梗死,或者右室心肌梗死,那么口服硝酸甘油后反而会加重。

心梗的症状是男的持续胸痛(67%)和大汗(70%),女的,放射痛,后背痛,恶心呕吐多。胸痛和大汗则相对少见。

姐姐正是这种症状。因为无知,没有救下。

姐姐一生贤淑,从没有说过姐夫和孩子的不是。即使姐夫常年不着家,不管家庭的生活、孩子的事情,半夜三更强人结队成伙,翻墙破门,惊吓之余,姐姐仍无怨言。就连姐姐的走,也怕我们给姐夫寻不是,而选择了我们家,以此来封堵我们的口舌。她怕连累我们,连一点时间也不拖延,没有给我们留下丝毫看望的空间和时间。就连治丧的日子,也选择在节日长假中,不用我们请假,不用我们为难。我们姊妹们来了,在外工作、学习的孩子们来了,我们奔赴丧铺,哭你、想你、恨你,泪流满面、裂心撕肺。

陈家的二哥陈万智来了,送来了1000元礼金:“你姐在我们户族中里出外进有口皆碑”。

“贤良淑德。”这是乡邻们送的挽辞。

“劳苦功高”这是亲家杨国昆送的挽辞。

“仪范垂型”这是白银日报社、白银市作家协会、白银市诗词楹联家协会送的挽辞。

有口皆碑,贤良淑惠!可是好人为什么不长寿呢?何盛德纯明不克蒙其泽?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寿者不可知矣。

呜呼,哀哉!

姐姐走了,家祭之时,我们送去了鲜花、花圈、挽联、献盘、金斗、银斗、纸扎、卤鸡、献羊等祭品,为姐姐荐灵、戴孝。选用了诗经名句“棠棣之华”作挽辞。以我们兄妹六人的名义送了挽联:

清爽内融三党羡,溯昔提携抱保,克俭克勤,劳力劳心,甲奔林秀荫棠棣；

神机外举一门传,讵料树静风生,音容宛在,板舆难奉,十六玉辉寒古今。

我是个唯物论者,我知道,这一切,姐姐都不会知道,更不会享用。然而此时,我唯愿姐姐有灵,唯愿姐姐能够享用。

人在的时候,认为总会有机会,其实人生就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

生命是一场无法回放的绝版电影,有些事不管你如何努力,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就算真的回去了,你也会发现一切面目全非。唯一能回去的,只是存在于心底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