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来时路 前程风光好 ——观电视人文纪录片《彝问》□阿来果铁

中央电视台四集彝族文化电视纪录片《彝问》播出了。作品充满着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和现实责任感。之前受邀观摩过，算是预习，《彝问》在央视十套正式连播之后，又认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算是正式的学习。

作为彝族中的一员，平常自认为对凉山彝族有一定的了解，但还是折服于创作者独特的艺术视角和所挖掘出来的丰富、博大的多样性的文化展现。很受教育和启发。

长久以来，外界对彝族的认知总是道听途说，而我们自己对自己的认知也逐渐变得似是而非，制作一些系统地介绍彝族的文艺作品，让外界更好地了解彝族，让彝族更深地认识自己，在这个极需要表达和交流的时代，显得尤为迫切。所以，这部电视纪录片的制作和演播，正逢其时而且意义深远。

在创作之初，编导组就定下了“三不”原则：不全面呈现彝族的全部文化、不拔高彝族的文化地位、不粉饰彝族的文化厚度，人们的观后感觉必定也会就见仁见智。我个人觉得，《彝问》说是“问”，其实更多的是“答”。它回答了什么？

一、客从何处来

在时间的长河中，任何人，任何民族都只是匆匆过客。我们常说，“彝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明的民族”，但是，历史悠久有多久？文明的灿烂有多灿？《彝问》片头作为画外背景声音的对远古洪荒时代的说唱：

“远古的时候，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不生草。中间无人过，四周未形成，地面不刮风……”

这是历史源头的追溯；“笃慕与他的六个儿子，被所有的彝族人奉为先祖”，这是彝学界不争的定论，片中巧妙地把这两段话作为切入点，深入浅出，三言两语把彝族历史的悠久之“久”交代清楚了。

远古彝族六祖分支后，一路开疆拓土，开枝散叶，“云贵高原和康藏高原东南边缘的山岳地带”成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的历史舞台。这里地形地貌复杂，气候寒冷多变，在生存与发展中，艰难困苦不难想象，但彝族先民以大无畏的乐观主义精神改造和征服自然，创造财富和文明，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就是片中所说的“自然观和生死观”。

《彝问》以“第三人称”的平视角度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以火把节为代表的体现服饰、音乐、建筑、习俗、饮食以及天文历法等方面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仅历法，片中短短的篇幅就介绍了属相纪历法、十月太阳历和物侯法三种。

此外，又在彝族人的言行举止中以感恩之心对火、荞、山、林，还有用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的彝文书写出浩如烟海的史诗典籍等进行了礼赞：

“彝族人说生亦火，死亦火。直到今天，火崇拜依然是彝族信仰体系的主要内容。家中的火塘，是每个彝族人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火把节，就是人们对火最盛大的赞颂”。

《彝问》还就不着痕迹地介绍了彝族光辉灿烂的文化：

“行走在四川、云南、贵州三省交界的横断山区和金沙江畔，随处可见彝族人的身影，他们从远古走来，跋涉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披荆斩棘、繁衍生息，绘就了一幅源远流长的文明画卷，留下了一系列描述彝族先民开天辟地、筚路蓝缕、追求美好生活的史诗典籍。丰富多彩的彝族文化宛如繁花，盛开在彝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一代代深情传唱、热情歌舞，山脉中回荡着他们生命勃兴的欢歌，江河里流淌着他们灵魂不灭的悲悯”。

地理探寻和历史考证不是这个纪录片的目的和责任。但通过回溯最初的来路，我们已经知道，这不是一个自生自灭的族群，相反，在历史的深处，他们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二、今宵与谁共？

历史上，由于地处偏远，山水隔阻，彝族社会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对内，家支内部和各个部落之间平凡往来，对外，与周边其他民族之间有一定的交往，也有量不大的商品交易，但是对文化的相互影响不是很深。

就族群内部而言，家支是极其严密的组织结构，也是抗击外敌和抵御灾害的集体力量。《彝问》中说：

“数千年来，彝族大多聚居在地势险峻的山区和河谷地带。蛮荒年代，面对严酷复杂的自然环境，血脉是生命的依托，也是生存的支点”。

然而，经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文化的多元化交融，形成强大的历史洪流呼啸而来，泥沙俱下，彝族传统的经济文化发展模式和生产生活方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我们这一代人，是改革开放的最大受益者，但我们也看到彝族文化在现代文明的浪潮中受到的一种不容忽视的冲击：最初是脱掉了自己精美绝伦的民族服饰，而后是言行举止的不理性，还出现了淡化民族认同和文化不自信，再后来是价值观和价值取向世俗化。

片中著名彝族音乐人吉克曲布说：“我的家乡，记得小时候就是一个出产口弦之地，在那么长的历史长河里面，它都生存下来了，短短的一个录音时代，这种音响产品的时代，一下就冲击掉了”。无独有偶，“进入21世纪，一批一批的彝族青壮年走出大山外去打工，留在家乡的老人渐渐离去，俄底拉色发现身边弹口弦的人越来越少”。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绝对不能敝帚自珍，抱残守旧，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但也应该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一部分彝族年轻人迷失了自己。在迷茫和困惑中，他们更加需要关爱和引导。

片中介绍了一群平凡而伟大的人，他们浓烈的悲悯情怀和深厚的人文精神，震撼并感动着我们。

口弦制作者俄底拉色：有些人指着口弦问我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果把祖辈传承下来的东西都给丢了的话，我个人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古彝文字学家阿余铁日：这张表是古彝文字表。古彝文的字数很多，不重复的都有3万多字，这里面我准备把它全部找齐。

月琴制作者阿杜呷尔：我认为虽然现在已经老了，但是我依然坚持。有人劝我该休息了，我说即使我休息，也不能让我的技艺休息。

彝族漆器国家级传承人吉伍巫且：我背负作为彝族漆器传承人的这个使命，所以我会教我的子孙后代，不让它失传，要让它发扬光大。

彝族著名画家阿古扎摩：面对大量青壮年彝族人走出大凉山，外出打工，村庄中的留守儿童大都交给老人照顾的社会现实，我五味杂陈，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种酸楚，深深的酸楚，我自己都感到身心疲惫，很茫然。

实际上，我们还有更多的坚守者、开拓者和创造者。他们也都是关注者和引导者，背负使命，主动保护与传承彝族文化，创造新的民族文化，使它延续不断，生生不息，成为现代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为中华文化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

三、前方的路会有好风光

我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时代，充满机遇的时代。但是也会有变数存在。是的，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要抓住并珍惜历史机遇，不要等到回看来路之时，如梦初醒，留下无数遗憾！

成功与否，只是在于我们是否能够抓住这机遇，实现质变。编导说：彝族是一个善良温和的民族，是一个有文化尊严的民族，更是一个善于文化创新的民族。   

片中吉克曲布说：“我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口弦为什么消失或者是口弦还能否生存的问题，摆在我的眼前”。

曲布的思考，应该是我们大家的思考，而且是一个有关文化走向的思考：那么长的历史长河里面，彝族文化曾经辉煌灿烂，问什么一下就被冲击掉了？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吉克曲布说，“我个人认为，搞民族文化的人，应该有一种文化良知，我们应该有这个责任。虽然很多东西我们个人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尽自己的心力，尽自己的心，挽留一些美好的事物。”

口弦是彝族民间音乐的一部分，因为你挽救这些东西，说实话往小了说，它是彝族的文化，往大了说，各个少数民族文化它都是属于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我们没有权力漠视它逐渐走向消亡，我们没有权力装作没有看见，我们更没有权力去拒绝和它沟通。这就是责任，这就是胸怀，这就是思想。

通过观片，我更加感觉到学习、思考和解放思想的重要和必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会错的。只有通过学习，开阔视野，才能发现不足、吸取教训、避免走错弯路。学习之后，须善于思考，学以致用，像片中那些有识之士一样：

“在坚守本民族文化的同时，寻求着彝族声音的表达方式。在急速变化的现代社会中，他们以更开阔的视野，更开放的心态，来重新审视传统文化，在固守本心的同时，也更勇敢地接受和追求新的变化”。

需要越来越多的普通彝族人解放思想。解放思想，必须先有思想，而后要有勇气，要敢于实践、勇于探索，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片中已经告诉我们很多典范：贾巴子则的现代彝族服饰作坊的创业与成功，日暮慕噶的生态农庄的实践与构想，马尔子的“羊圈小学”及其深远影响，沙玛拉毅的彝文输入法……

足之不达，眼可达；眼之不达，心可达。心远天地宽，思想决定行动。我们勤学习、善思考、勇实践、敢转变，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彝族文化一定能够得到长足发展，彝区的经济一定会更加繁荣，凉山的社会一定会更加稳定和谐。

“今天，在强大的全球经济一体化浪潮中，彝族，这个有着厚重历史文化的古老族群，也在多元文化的相互交汇、相互推动中努力实现民族文化的现代转型。生机勃勃的年轻一代用崭新的观念去重新发现古老土地的魅力。沿袭千年的族群，正在飞速发展的现代文明中，寻找着新的天人合一，新的和谐共生”。

《彝问》不是“问”，它告诉你：放眼未来，一切变得豁然开朗。国家政策正好，前程风景正好！

(本文作者系彝族民俗文化学者、彝族散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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