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饭书》跋之跋

胡竹峰

此前，我在河南生活了七年。记得豫西土语中是有“衣饭”这个词的，取衣食饭碗的意思，又有继承发扬、薪火相传的意思。譬如某人在某方面干得很好，人说他：“天生吃这门衣饭”；某人在某方面干得不行，人说他：“不是吃这门衣饭的料”，或者说：“祖师爷不给他衣饭”；如果某后生很奢侈，老辈人会说：“瞎烧，还不是吃他老子那些衣饭！ ”

刚才，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我很满意。不是对文章满意，是对书满意。我对自己的写作越来越不满意了。再老十岁，大概可以写出几篇像样的东西。

看着这本叫《衣饭书》的书，扪心自问，我是吃文章这门衣饭的料吗？

这么多年，好在有人喜欢我的文章，让我知道写得蛮不错。好在有人不喜欢我的文章，让我知道写得还不行。好在有人不喜欢也不讨厌我的文章，他们从来不读，让我知道，我的文章其实和别人家无关，也和世界无关，它只是文章而已。

我只有“而已”而已。

一书“而已”。

文章是我的，书是出版社的，恕不赠送了。

翻捡旧作，看到我给旧作《衣饭书》的跋。尤其结尾一句：

文章是我的，书是出版社的，恕不赠送了。

很多年过去，态度依旧。

我是不喜欢赠书的，但也未必，分人。

第一次出书，当时是台湾繁体字版，送出去几十本。年少轻狂，觉得自己的文字还不错。现在知道不过如此，真不敢主动给别人看啊。出了几本书后，越发不想送书给人。出书仿佛离婚，生怕别人知道，这是我的性格。有人出书仿佛结婚，见人就发请帖。

我的存书里却有不少老先生的赠书，他们比我大五十几岁。每本书都送我存念。我却从来不敢多送给他们，怕老人家读书费心劳神。

赠书的事情，一言难尽，赠书得有缘吧——书缘。贾平凹先生早年有小文，举十余件日常里“笑口常开”之事，第一就是：著作得以出版，殷切切送某人一册，扉页上恭正题写：“赠xxx先生存正。 ”一月过罢，偶尔去废旧书报收购店见到此册，遂折价买回，于扉页上那条题款下又恭正题写：“再赠xxx先生存正。 ”写毕邮走，踅进一家酒馆坐喝，不禁乐而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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