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花开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俗称金针菜的萱草花，她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月季的鲜艳，也没有蔷薇的热烈。但，她却是我永远守候的母亲花。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门，不见萱草花。”每当吟诵孟郊的这首诗，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倚在家门口儿等我回来的情景，耳畔总会响起母亲对我的声声呼唤……

母亲生于二十世纪３０年代初。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母亲姊妹三个，姐姐体弱多病，妹妹尚小，年幼的她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嫁给父亲后，日子也很艰难。母亲生养了我们姊妹六个，我的一个姐姐因为没钱抓药很早就夭折了。我的父亲是个病秧子，且脾气暴躁，生活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母亲一个人肩上。三年困难时期，母亲随村里的劳力到几百里外的邻省去挑粮食。挑回粮食，就推(，(了面就到镇上擀面条卖，剩下的汤给我们吃。那年月，是面汤救了我们一家啊。就这样，母亲拉扯着我们，一路煎熬着挺了过来。

幼小的我是多么希望母亲能过上一天好日子啊！记得有一天，我痴痴地望着母亲，说：“娘，长大了，我要让你住北京的三棚楼，顿顿吃白面馍！”母亲搂着我，亲着我的小脑门儿，说：“咱不住北京的三棚楼，娘啊，能吃饱就行——！”娘的眼里闪着泪花，我知道，那泪，是幸福的，期盼的。

从此，这个念想就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底。然而，现实的路并不平坦，连续高考不第的打击把我打倒了。母亲心疼地说：“实在累了，咱还有二亩地，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那夜，我静静地坐在茨河岸边，茨河水缓缓东流……是的，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这么多年，母亲不知走过了多少沟沟坎坎。相比之下，我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定要让母亲住上北京的三棚楼——第二天，母亲将一个厚厚的小布包捧到我的面前。她慢慢地打开，一层一层……

里面是一沓沓的钞票！十元，五元，一毛，两毛，用红头绳儿捆扎着。娘说：“只要你考，就是砸锅卖铁，娘，也要供你上学！”我把布包深深地揣进怀里，一句话也没说，背起行囊，到县城复读去了。我知道，这钱，是母亲卖了萱草花换来的。

高考的前一天，母亲背了两大包萱草花拖着微胖的身体从百十里外的茨河湾来到了县城。娘说：“说好不来了，怕你有压力，我是想，城里，金针菜能卖个好价钱。”茨河湾里盛产萱草花。五月里，金黄的萱草花似开非开时是采摘的最佳时节。每天清晨，母亲挎着篮子踏着露水摘上满满一篮，回来在锅里焯了，晾干，装起来。这满满两大包萱草花，不知道是母亲又唤醒了多少个晨光换来的。高考结束了，我因为要等分数，填志愿，所以不能和母亲一起回老家。我就送她。车快开了，母亲不得不上车。车门很高，母亲又矮，她先将剩下的一包萱草花托到车板上，一只手扒着车门，一只手扶着车板，左腿的膝盖跪在踏板上，身体微向左倾，右脚抬上踏板，才艰难地进到车厢里。母亲扭过身，掸了掸青灰色的布衫，喘着气，对我说：“回去吧，娘走了。”我转过脸，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迈过了高考那道坎儿。原以为，我的梦想有了指望。然而，乡村教师那微薄的工资和蹇塞的生活使我又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但是，又有谁能怀疑一个孩子对母亲的那颗赤诚而纯洁的心呢？母亲已日渐苍老，我也早入不惑之年，而梦想却还是遥不可及。就在我为童年的梦想不懈拼搏之时，母亲，却病倒了。

母亲，一向强健。可这一病却是那么难捱呀。母亲，静静地躺着，眼睛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她累了，她稚嫩的童年曾撑起过姥姥一家的苦难，她无悔的青春曾坚挺过我们家族的沧桑，她仁爱的宽容曾隐忍过我们太多肤浅的承诺……

母亲，走了。可您的儿子还没来得及让您住上那梦中的三棚楼……您让儿子该怎么面对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与无奈！母亲啊，我悲叹“此时有子不如无”！

母亲的新家就在老宅的西边，我想让娘还能倚在家门口盼着我回来，等我领她上北京，去住三棚楼……

老宅的院子里，我种下一丛丛的萱草，祈愿金色的萱草花陪伴母亲的身边，永远，永远……

又到五月，又见萱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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