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河乡村风情小说之三玉米林（下）

□伍劲标

一个一个的特写镜头，看得我热血沸腾，我打心眼里佩服路遥，把一个生不逢时的农村青年的形象刻画得如此淋漓尽致。我想，如果这部小说是我写的那该多好啊，如果此时我和黄翠花看的电影是由我的小说改编的，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偷眼看身旁的黄翠花，她全神贯注地在看电影。电影院里黑乎乎的，只有放映机里射出的一束光从头顶上斜过，投在大屏幕上。可是，在那样黑乎乎的情况下，我竟然看到了亮光，那是黄翠花的大眼睛里放射出来的亮光，清澈，明亮，温和，像秋天里隆河的水一样。看到那么一双明眸，我的手不受大脑控制，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我暗中伸过左手，朝着1号位置，碰到了黄翠花的右手。我感觉到黄翠花的手轻轻往回缩了一点，最多只有两毫米那么一点点，我鼓起勇气，把左手往前伸了几个毫米，牵住了黄翠花的手。黄翠花的手没有退缩，却轻轻颤抖了起来，我的手用了一点力度，把黄翠花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终于，她的手安定了下来。在这之前我们一起看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细细端详过黄翠花的手，也不止一次地想着什么时候能够牵住这双手。现在这手就在我的牵引之中了，她柔软，温暖，像我妈给我蒸的馒头一样。莫名其妙的，我在心里把自己和黄翠花跟电影中的高家林刘巧珍进行了比较，觉得我比高家林的气质是差了一些，但是，黄翠花却比刘巧珍更加美丽，也比刘巧珍多了一份书卷优雅气。我甚至希望黄翠花大学考不取，那样，等我分配工作了，我就把黄翠花带在身边，我教书，她持家，我虽然没有高家林的气质，但我绝不像高家林负了刘巧珍那样辜负黄翠花。

电影散了，上玄月也下山了，我们避开看电影的人们的眼睛，抄小路往家走。小路真是小，小到必须一前一后才能行走。我们谁也不说话，黄翠花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想着我就是高家林，她就是刘巧珍。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隆河边，晚风习习，吹着隆河河滩上的玉米林，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我们沿着隆河岸慢慢地走，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就钻进了玉米林。

钻玉米林是我的拿手好戏，小时候没有零食吃，我就经常钻到玉米林里，找那些不长玉米穗的“公”玉米秆，折断，啃了皮，像吃甘蔗一样，贼甜。可这天晚上钻玉米林和以往不一样，不是为了啃“公”玉米秆，而是为了和黄翠花多说会话。我们坐在玉米地里，心里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又觉得没话说了。没话说，就说《人生》，说高家林，说刘巧珍。说着说着，我的手又不安分了，不知怎么的，又牵住了黄翠花的手。这回，黄翠花的手没有丝毫退缩，任由我牵在手心里。我更加勇敢了一些，想牵牵黄翠花手之外的部分，可是被她严厉拒绝了，她一脸严肃地问我：如果我考不取大学，你分配了正式学校，你还会牵我的手？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说：就算你讨饭捡垃圾，我也会牵你的手。黄翠花幽幽叹了口气说：那就等吧，等我落榜了，你再牵我的手吧，你爱怎么牵就怎么牵。看见她那忧郁的眼神，听着她那幽怨的语气，我把手缩了回来。

暑假快过完了，我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书，黄翠花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是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她离家远行那天，我没有勇气随着大家一起去送她，我知道，一个乡村小学教师是不适合去送她的，就像《人生》中的高家林和刘巧珍，再美的爱情也是敌不过时间和距离的。我躲在隆河边的玉米林里，目送着她远去，直到黄饼子跑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时候，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年秋天，电视剧《红高粱》热播的时候，我收到了来自北方的短信：我现在在哈尔滨的中央大道，你看了《红高粱》吗？如果当年我们不是看《人生》，而是看《红高粱》，我们会不会像《红高粱》里的“我爷爷我奶奶”呢？我很快回复了她，我说：人生是没有许多如果的，在我心中，玉米林还在，《人生》还在，高家林刘巧珍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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