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庆
胡桑既是一位专业学哲学的学者,也是一名诗人,从《在孟溪那边》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两重身份的影响:既有抽象意义的精神思辨,又有细致入微的诗意感受。这是一本美丽的小书:江南水乡,白墙黑瓦,河流蜿蜒,桑树青青,桃花嫣红,小舟泛起,炊烟袅袅。内文中有多幅精美插画:爸爸带着孩子在田间地头看烟花绽放;下雪后,同学们在孟溪小学操场上打雪仗;夏天,“我”走在田地之中,庄稼浓郁的绿色洇出来;“我”踩着自行车的三脚架,骑在乡间小路勘探地形……这些都是我极为熟悉的场景。作者生于江南,我生在湖北,都经历过相似的童年,有着相似的困惑和探索,也都离开了家乡在外闯荡多年,并都在尝试用文字在纸上建构自己的故乡。因而我读此书,十分有亲切感,同时也好奇作者将如何描写他的故乡:他会不会拓展出一条不同于过往的乡土写作?
乡土写作可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脉。从民国时期的鲁迅、沈从文,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周立波、赵树理、柳青,再到贾平凹、陈忠实、莫言等,可谓源远流长。百年来,中国经历巨变,乡村也不例外,每一代作家笔下的乡村都呈现出不同的样貌。当下,都市化进程突飞猛进,乡村所经历的变化更是难以想象。处在这个时代的年轻作家,会如何写乡土呢?
全书七篇文章,围绕“孟溪”这个地方展开。孟溪,既是地理意义上的实际存在,也是胡桑在纸上建构出来的。我原以为即将读到的是一本描述家乡风土人情的散文回忆录,但他却多出了哲人和诗人的视角。如何描写乡村,每个作家都不尽相同。《在孟溪那边》虽然也细致地写到乡村的种种细节,但只是点到为止,并不会呈现事物的具体样貌,因为作者的兴趣不在于此。孟溪这个地域中的“我”,才是作者书写的重点。如果说沈书枝是把“我”融入到乡土之中,细腻温润地感受;胡桑则是从孟溪的种种细节中提炼出“我”。他在自序中如此写道:“我试图召唤的是事物在时间中的印迹以及曾经存在于世的气息,正是这种气息塑造了我对世界的感受力以及想象力,他们最终在我的体内凝聚为对待世界的方式。”他写雪,写孟溪不同的人,写桑树地,都能处处感受到“我”的存在,外界的所有细节都回归到自我的内心之中。
最能体现这一理念的是最后一篇长文《事物三部曲》。童蒙之时,万物都是新的。作为孩子的“我”,是如何建构起空间观、时间观和人生观的?胡桑在文中做了细致生动的描写。比如他对地图的热爱,有一回学校发下一本乡土教材《湖州——太湖南岸的明珠》,他着了迷地翻看,寻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并渴望看得更远。地图,对于生长在农村的很多孩子来说,都是一扇窗。条件所限,他们一直生活在方圆几十公里以内,对于远方都有不可名状的好奇心。地图像是给孩子提供了一双想象的翅膀,带着他们飞离土地,翱翔在自由的想象空间。这条河的尽头在哪里?那座山的背后有什么?翻过地图,儿时的胡桑决定亲自勘查孟溪这片土地,勾画出故乡的一山一水一村一庄。他踩着自行车,四处奔走,用身体感受空间:“地图成为我过着封闭又开阔生活的重要证据,我们的双脚被绑定在这块土地上,而内心早已背叛。”是的,每个写故乡的人,都是背叛者,他们都已经去了远方。而当远方已经不再是远方时,故乡却成了远方。这也是书写故乡的张力之所在吧。
读完全书,能感受到作者对孟溪深情的爱:童年少年时期的往事,村落、星空、植物、地图、雪花、河鱼、烟花、伙伴、学校、吃食……每一样都如数家珍。正如韩少功的评价:“记忆与想象,二者之间的相互激发与相互再造,使得胡桑的青春岁月不再是一次性的,而是纸上不断更新的自我陌生感。”《在孟溪那边》不是惆怅的抒情,而是冷静的重构。现实中的孟溪已大变模样,在这个工业化大潮流奔涌向前的时代里,每个人都会被裹挟其中,而胡桑这份回望的重构,正是对“我”的自我确认:我从何处来?将要往何处去?他用整本书来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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