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的乡情

晚年钱锺书对母校与家乡说“不”的例子很多，如拒在故居建纪念馆，不愿给母校无锡辅仁中学题词，拒绝参加有关方面为其叔父钱基厚诞辰一百周年举行的纪念活动，拒绝家乡出版社为他出版《钱锺书全集》和传记，等等。他这样做，很易给人留下不念故土、不讲乡情的印象。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在婉拒辅仁中学的题字请求的信中说；“‘唯名与器，不可假人\’；贱名务请勿用来命名，这点主权我还是有的。”（1991.1.18）实际上，这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他的处事原则。他不能容忍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拉大旗作虎皮”，做些名不副实、沽名钓誉的事情。晚年的钱锺书，深受盛名之累，多次在私信中发出“浮名害我”“虚名之带来实害”的感慨，早已将“虚名”置之度外。这是我们理解晚年钱锺书拒绝母校之请以及故乡一片盛情的一个重要视角。不然因为几声“不”，就说钱锺书不识大体、不讲人情，甚至说他“矫情”，就完全是一己偏见，是误解和曲解。钱锺书说过：“人谓我狂，不识我之实狷。”其洁身自好，耿直而有赤子之心，一生贯之也。

钱锺书其实很愿意为家乡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1985年，苏州市举行建城两千五百年纪念大会，主办单位请钱锺书给在台湾的钱穆写一封信，邀请先生回大陆观礼。他答应了。信中，钱锺书以“宗末锺书”的低姿态，极其诚恳地邀请钱穆回乡，希望他“届时奉屈贲临，以增光宠”。（此信现收录于《杨绛全集》第三卷）钱锺书这么卖力地为苏州市做“说客”，纵观其一生也是不多见的。这显示了他处事的大局意识。

1986年10月，《无锡广播电视报》托人请钱锺书为副刊“寄畅园”题写栏目名，钱锺书爽快地答应了。据所托之人回忆，当时钱锺书让他们用无锡话交流，还提到刚看了友人从无锡带回的七尺场老屋照片，并感叹“无锡，特别是这几年变化确实很大”，对故乡和童年生活充满了美好回忆。（《钱锺书与无锡广播电视报的一段温馨往事》，《无锡新周刊》2010年11月19日）

1991年，特大洪涝灾害期间,钱锺书对家乡无锡格外挂心，时常念叨太湖的水位涨落，并从经济上也尽了他一份赈灾之力。他说：“这种大灾在旧中国,我们是亲历目睹过的；新中国与之一比就不难看出优劣。”（舒展《历史的淘气——记钱锺书》）

钱锺书在其名著《管锥编》中，多处忆起“幼时”“儿时”“童时”的“吾乡”“吾吴”风俗习惯、儿歌市唱、俗语旧谚等，言语中露出对故乡的不尽怀念。譬如谈及饮食，古今中西发挥之后，他不由发出感慨：“吾邑尤甚，忆儿时筵席盛馔有‘蜜汁火腿\’‘冰糖肘子\’，今已浑忘作何味，去乡四十余年，并久不闻此名色矣。”（《管锥编》，第三册）

乡味不在，乡情还是舍不掉的。

钱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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