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超,37岁。2009年6月,在工伤认定中四处碰壁的张海超决定开胸活检,他因此成为河南乃至中国最有名的尘肺病患者。
夜班收车前,张海超坐在驾驶座上数当晚的票钱。图片来源:《新京报》
37岁的张海超在为一只肺打工。他驾驶一辆公交车,每天在河南新密沿着城乡29站地往复循环来回8趟,行程248公里,工作超过12个小时,能换来160元薪水,和一沓数目不定的一元纸币。
这些收入艰难维持一只肺的运转。肺是别人的。9年前,碎石工张海超为了证明自己胸膛中的肺粉尘弥漫,用近乎悲壮的方式开胸验肺,最终换来了120余万赔偿金,成为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5年前,为了延续生命,他花了一半赔偿金进行双肺移植,代价是终生服药。他成了这只肺的奴隶。这只替张海超呼吸的新肺,每日需要消耗200多块钱购买13粒药丸来抗排异,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现在,他已经花光了所有赔偿金,又负债60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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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
2018年7月8日,天气阴沉。洗漱只用了十分钟,张海超钻进雾气中,匆匆赶往矿务局南站的公交场站。发车时间是7时45分,张海超脚踩油门,驾着2路公交车上路了。
2路公交是一条繁忙的线路,途经乡村、农贸市场,也经过大商场和医院,乘客有进城的农民,也有上班族和退休的老人,一个来回要跑大约一个半小时。张海超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开公交车这份工作。肺移植后,医生建议他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避免感冒和呼吸道感染,不然随时会夺去他的生命。
“市中医院到了,有下的吗?”公交车上没有报站器,每到一站,张海超扯着嗓子喊。
市中医院这一站,是他最不愿停留的地方。2013年张海超做完肺移植手术后,紧接着母亲中风偏瘫,在市中医院住了8个月,花了10多万,手里的赔偿金只剩了40多万。日子总要过活,他借了20万,加上剩余的赔偿金,买了这辆公交车,“一个乘客一块钱,就算遇到不给钱的,才一块钱,也不至于赔本。”张海超盘算着。
他一个白天收入160元,夜班两个多小时,好的时候收入100多,差的时候三四十元,但无论拉多拉少,夜班的票钱都是自己的,每个月大约收入5000多元。但对他的家庭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母亲中风偏瘫,父亲脑梗,两人医药费每月1000元,自己每月药费7000元,女儿就要上初中,也需要钱,尘肺病换来的赔偿金早就耗尽。
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9时12分,张海超跑完一个来回。10时47分,第二个来回跑完,车停进公交场站,他下车飞快地跑到水池边,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准备吃药。张海超服用的药不能间断,这是抗排异的药片,可以使别人的肺和自己的身体和谐相处,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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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11时4分,上午的第三趟车发车了。张海超开始咳嗽,他恐惧一切粉尘碎末。当年,他是郑州振东耐磨材料公司的破碎工和压力机工,把几十公斤的硅石抱进破碎机,硅石变成直径一毫米的微粒,微粒弥漫着整个车间。硅石是黄色的,他吐的唾沫也是黄色的,鼻孔、耳孔塞满黄色的粉尘,直到肺里也是,他的肺慢慢变成一颗尘肺。
得病,证明得病,开胸验肺,换肺,一切都由此而起。他拧开头顶的风扇,让自己舒服一点。“后村到了。”他喊道。
稀稀疏疏上来8个乘客,7个老人,只有一个年轻人投币。在新密,60岁以上的老年人办一张老年卡,就可以免费不限次数乘车,每辆公交车一天获得60人次老年人乘车补贴。曾有司机见到老年人路边招手,又恰好没有乘客下车,一脚油门就开过去了,回程的时候,老人带着亲戚朋友把这辆车截停,投诉,讨要说法。张海超不这样,一来家家都有老年人,二来他懂得低三下四换来片刻的喘息,避免跟所有人发生争吵。
挣钱是一块一块地挣,花钱是成千上万地花。一个月前,他给女儿交完辅导费,用信用卡还贷款,卡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抗排异的药还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他不知所措,坐在老宅的核桃树下,偷偷抹泪。
几年前,他可从来没流过眼泪。哪怕死他都要爬上手术台,肺部活检,开胸之后的几天,就算疼得“嗷嗷叫”,也不让医生用止疼泵。现在,他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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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
12时28分,第三趟车收车。今天,张海超有30多分钟的时间吃饭,和两个司机师傅在值班室一起吃。一个司机师傅燃赞叹张海超的勤奋,感慨他的不容易,“一家四口三个病号一个学生,全指望他开车。”
中午,一个打工者给他打电话求助。这名打工者在北京的医院确诊是尘肺病,但老家的省职业病诊断医院迟迟不出诊断,一直拖着,他问张海超怎么办。“去卫生局投诉。”“投诉了多少遍了,人家不管。”“行政起诉,就是打官司。”“打官司时间太长了,我怕官司赢了,我活不到那时候。”张海超无可奈何。
下午仍是三趟车。开车的时候,电话经常响个不停。总有全国各地的尘肺病人打来电话,向张海超咨询。午饭间隙,或者休息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回电。2011年,张海超成为一家公益组织河南负责人,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咨询,捐赠制氧机,助学。他还创办了“张海超尘肺病防治网”,免费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服务。
几年来,张海超接到过2000多人的电话咨询,胜诉了100多人,自己探访了500多尘肺病人,也见证了400场死亡和告别。
“他们把我当成是精神支柱了,尘肺圈子里会说,你看,张海超是尘肺病,赔偿也拿到了,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张海超说,就连离婚,都跟病友瞒了半年。“我只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希望。”但更多的时候,失望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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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晚上7时,夜班车发车。屏峰商场这一站是小城热闹所在,这里有商场、电影院,女儿琪琪最喜欢。张海超的女儿今年12岁。2012年离婚后,张海超独自一人抚养女儿。他并不埋怨前妻,“得了这病,让她看不到一点希望,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张海超眼下的烦恼是,女儿蹦蹦跳跳个子长到了一米六三,以前买的童装统统穿不上了,衣服要重新买。张海超不擅长砍价,屏峰商场有两家衣服店不用讨价还价,他捡几十块钱的买。买完衣服,还可以带女儿看一场电影。不过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去年暑假。
最近有朋友给他推荐电影《我不是药神》,张海超没舍得看。换肺时,他要吃一种药,一瓶一万四,有病友给他推荐了印度的药,一瓶八千,他没敢用,“当时病友没说清楚,说是印度山寨的,以为山寨的就是假的”。
2012年时张海超感觉时日无多,曾为女儿寻找代养。20多个家庭找到他想收养,但都没有谈成。“孩子大了,有品性,有记忆。”张海超说,没谈成,另一个原因是他舍不得。可说不准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有一天,张海超发现女儿在网上偷偷查阅自己的报道,他五味杂陈,觉得女儿长大了,又担心太过残酷,她承受不了。
晚上9时18分,最后一站,张海超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一天他挣了160元白班工资,还有夜班109张一元纸币,8个钢镚儿,半张一元纸币。这些都是他的。他把车开回公交场站。新密入睡了,张海超驾着明亮的公交车在街道上穿行,他轻点油门,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又偶尔咳嗽一声。
据《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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