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华
国民经济暂时困难时期,我在某专署给魏专员做通讯员。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把我叫到面前,满面笑容,很和蔼地说:“小李啊,我求你办个事儿行不?”我还没问清什么事,他又谦和了几句:“给你添麻烦很不好意思,这事也很难让我说出口。”魏专员高高的个子很瘦削,身体也经常出毛病,但精神矍铄,干起工作雷厉风行,一句话能办成的事绝不说第二句,当场能拍板的事绝不延误半分钟。虽然年过半百,但仍然保持着一股子拼劲,专署机关上的人都称他“老坚决”,也有人在背后故意说成谐音“老犟倔”。平日里我们这些通讯员、公务员总是对他敬而远之,怕他发现了工作上、思想上的小失误,准把你往死里猛尅。
我听了魏专员的话,心里热乎乎的,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高兴地回答:“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别这么客气,我的工作就是给领导服务。”魏专员这才拍着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耳朵:“这几天招待所里没什么会议,小王那里供应不上了,我断顿儿了,想求你出去给我捡点烟蒂巴,千万别声张!”我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也明白了小王那里供应不上的意思。小王是招待所的清洁工,魏专员一定给他布置了同样的任务,地委专员窘迫到如此地步,一定是个小气鬼!我还是诚心诚意地出去跑了几个大商店、几条主要街道、电影院等公共场所,大半天也没捡回多少烟蒂巴。那时抽烟卷的人很少,即使有,也大多直到抽得烧着了手才肯扔掉。我回来后在办公室稍作挑选整理,选了一小包,就朝魏专员家里送去。
魏专员住在机关宿舍的排房里,我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是魏专员在发脾气。我轻轻走进去,看见魏专员怒气冲冲,他老伴儿吴大姐眼睛红红的。见我进来,魏专员的火气小了些,指着桌子上的一盘水饺,语重心长地说:“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正是国家暂时困难时期,毛主席都不吃肉、不吃鸡蛋,和咱们一样勒紧腰带过苦日子、渡难关。你可好,敢买回肉来包水饺,你让我吃得忍心吗?你要明白呀,咱们从市场上多买回一斤肉,老百姓的碗里就少了一斤肉。我是领导干部,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对得起党和人民吗?大家吃糠咽菜,我却在这里吃……你不要认为你是专员的家属就可以搞特殊、搞特权,咱们都是普通的一员……”魏专员越说越激动,脸也变成紫黑色,接着就是一阵剧烈、不间歇的咳嗽和急促的喘息声,豆大的汗珠淋漓直淌,我急忙帮他捶打、捋顺,尽快缓过那口气。
过了一会儿,魏专员紧紧拉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把水饺给门口传达室的王师傅送去。他惦念王师傅收入少、人口多,老母亲得了浮肿病,难得吃上一顿饱饭,他的身体也是很虚弱。
吴大姐急得团团转,她知道魏专员的脾气,用几近哀求的语气提出给王师傅送一半。看样子魏专员也无力再说什么了,勉强点头,气喘吁吁地说,明天一早就下乡参加生产生活自救工作,带着路上吃,千万别让人看见,造成不良影响。
我分了一半水饺给王师傅送去,走出门后,吴大姐追了出来,拦住我,小声说:“王师傅不能吃。老魏打游击时,被敌人抓去,打得半死不活,扔进菜窖里几天几夜,粒米没进,得了唠伤病。这几年工作忙,生活又差,他心里只有工作,日积月累一两年的时间了,发低烧,夜间出虚汗,咳嗽起来打颤儿,有时还吐血,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真替他担心着急。我从卫生室给他要些药,他还舍不得吃,让我送回去。我用紫河车包的水饺是老家送来的偏方,是给他治病的,让他知道了也吃不下去。他的收入不多,管的事儿不少。小平小安考上邮电学院,每月要给他们寄40元生活费,我让他少寄点,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说不能难为孩子,不然对不起他们为革命牺牲的父母。我们家也是老老少少七八口人儿哩,总不能扎上脖子不吃不喝吧。”吴大姐说着说着又在擦眼泪。我知道小平小安是魏专员一直抚养的烈士战友的孩子,吴大姐恳求般地对我说:“小张,我的好兄弟,你想个办法帮我哄他吃下去吧!”我问吴大姐:“紫河车是什么?”吴大姐着急地说:“小兄弟你还没有娶媳妇,不该告诉你,紫河车是胎盘。”
我恍然大悟。第二天天不亮,我懵懵懂懂地坐上了下乡的汽车,车走了好长时间,我才发现车上没有魏专员。我慌忙问带队的大老刘,他说魏专员到省里开会去了,是昨天晚上十点多接到的通知。我按着背包里的水饺,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开会还不知开几天,水饺坏了怎么办?!我迫不及待地对大老刘说:“我还帮他带着药哩!”
大老刘见我急得不行,决定让我在前面下车,那里有通往省城的大车,并告诉我到省政协礼堂找魏专员。我火速赶到会场时,已过了吃饭时间,等我找到魏专员时,他正在院里休息。我把水饺交给他,他却推辞说:“会议上集体就餐,怎么再给我送水饺呢?拿回去!拿回去给王师傅。”我还是不敢把话说透,推来推去又到了开会时间,魏专员朝会场走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束手无策,急得想哭。
会议结束后,发给与会领导两份工作简报,其中一个批评的栏目写到某地区专员严重脱离群众,搞特殊化,嫌会议伙食不好,让通讯员暗地里送水饺,是领导干部典型的腐败现象。魏专员回来直接交给了办公室,在门口遇上我,还诚恳地对我说:“谢谢你给我送水饺。”一时羞得我无地自容。
魏专员一盘水饺没吃成,对他起的反作用却不小,检查写了好几年。后来,我也被调离了工作岗位,我多么想再见到令我尊敬的魏专员呀。我一直多方打听魏专员的消息,许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前些日子,终于在一个干休所里见到了他,见面后他好像比我还激动,紧紧拉着我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动。工作人员告诉我,魏专员已经96岁,耳朵已完全失聪。我望着魏专员感慨万千,尽管他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但目光炯炯,仍不失当年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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