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北京)
值完一个班次,从隔离区走出来,你摘下护目镜和口罩,额头、脸颊满满都是深深的压痕,这样的痕迹甚至几个小时都清晰不散,不少人脸部的皮肤开始过敏红肿。
有谁见过这样绵延不绝的白色长城?
国有难,召必至。
我们都见过冲锋陷阵的战士,见过慷慨赴死的斗士,可是,有谁曾见过天使的模样?
如果有谁见过穿着“尿不湿”的医生,见过满脸都是压痕的护士,见过防护服后背上写着“精忠报国”的“岳飞”,见过北协和、南湘雅、东齐鲁、西华西的硬核“王炸”,那他一定会知道天使的模样。那就是你。
“我的心裂成了两半一半为你担忧,一半为你骄傲。”
这是写给远行者的牵挂,也是写给逆行者的礼赞。
还有--那些只留下名字却不再有肉身的牺牲者。在废墟旁,在瓦砾间,在春草中,在云朵上,燃烧着的红烛在微风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那是死者向生者的告别,生者为死者的祷告。
什么是医者仁心?什么是大爱无疆?
武汉立春之日,一个被新冠病毒感染的不到半岁的娃娃,隔着玻璃窗向医生伸手要抱抱,医生忍不住掩面而泣。医者,就是宣布赋予这温润柔然的小生命再一次新生的母亲。
缺少物资的那些时刻,高烧的病患走进急救室,护士不顾感染的危险搀扶他落座,为他测量血压、心跳的时候,告诉他不必担心,可以尽快安排住院。医者,就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护佑你平安的亲人。
几乎每一天都有这样的手术:气息奄奄的重症患者被火速推进ICU,呼吸科、传染科、重症科、心外科……各个兵种的战士闻令而动。长长的插管探进脆弱的气道,锋利的手术刀绕过肋骨插入胸腔,手中握着鲜红、跳动的心脏,鲜血喷溅在护目镜、手术衣上,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医者,就是引领黑暗中的行者走出生命中最黯淡迷宫的圣者。
也许还会有这样的时刻--一个新的生命在你手中呱呱坠地,他第一眼望向的是你,他清亮的瞳仁、清明的记忆里都是你;一个垂死的生命在最后的时光里凝视着你,他用无言的祈求向你求助,可是你竭尽全力却无法再挽留他一程,他带着对你的最后的影像、最后的记忆奔赴他的另一场重生。
还能有谁像这样信任你,将此生的生老病死都托付给你,将来世的牵牵绊绊都预支给你?
是的,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人。
从医学院走出来的医者,都不会忘记他们甘于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世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这是庚子年的冬春交替,这是庚子年的乍暖还寒。也许,多少年后,人们会谈论起这个庚子年的一场战争--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蜇。
时光倥偬而逝,生命总有长情。汉江边,春柳萌绿;古琴台,樱花吐蕊;鹤楼巍峨耸立,龟蛇峰峦叠嶂;晨光唤醒性灵,晚霞映照东湖;夜色中的楚河汉街灯火辉煌、人潮涌动,千禧钟悠然鸣响;远方的游人在此朗声大笑: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样的一天还远吗?
在这样的未来,散去的白衣天使,江城是否还记得你的名字?
有人提议,建一道长墙,将你的名字和影像镌刻于上;有人提议,建一个广场,让后世记得你的血泪和欢笑;有人提议,建一个公园,让大地和草木都来证明,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骨肉之亲析而不殊;有人提议,建一座博物馆,令子孙铭记灾难,铭记你拯救众生于水火的无私与无畏。
可是,或许,江城的人民更愿意拒绝肤浅的赞歌、拥抱生命的反思;更愿意将你的名字封印在这山山水水、人来人往的空中,封印在他们身边、在他们心底;更愿意在每一个餐霞饮露的清晨,在每一个寸心隐动的黄昏,在每一个情爱缠绵的瞬间,在每一个远别和相逢的时刻,在每一个字字锥心、声声泣血的怀念里,与你的名字相遇--
也与你相遇。
(作者系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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