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 ■贠靖

猫儿眼睛草,因其叶片抱茎而生，呈卵形或三角状卵形，酷似猫眼睛，在关中一带被称为猫儿眼。它的繁殖力极强，稍不留意，钻出地面没几天，便会长出一大片，其叶片、茎杆折断会流出白色乳汁，被视为毒草。

然而，正是这带毒的猫儿眼，却促成了吴爷爷和李奶奶这一对有情人。

吴爷爷是个车把式，民国30年，他吆着马车，在给砖窑送麦草回来的路上被国民党的队伍抓了壮丁。吴爷爷说，没想到后来坏事儿变好事，被日本鬼子打散后，他跳进了黄河，爬上岸就遇到了李奶奶。

吴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坐在门前的槐树下，掏出一粒蚕豆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吴爷爷下巴很长，嚼蚕豆的样子就像自家槽上的牲口反刍一样，声音很响。

吴爷爷被抓去后，塞进闷罐子车，一路向东走走停停，过了黄河滩，拉到了山西地界儿，编入卫立煌的第一战区，直接开到抗日前线，参加了“中原会战”，也就是中条山战役。

那一仗打得可惨烈了！吴爷爷说，日军出动了数十架飞机，百余辆汽车、装甲车，还有大炮，由东、北、西三个方向国军发起全面进攻，打了整整一个月。

日军在突破中条山地区的全线防御阵地后，迅速完成对国军的内外侧双重包围，封锁了黄河北岸各渡口，中条山守军黄河沿线的补给线和退路全被截断。日军分数路对中国守军各阵地反复扫荡。西线的第3军唐淮源部陷入日军的四面包围之中，唐军长保卫中条山的壮志未遂，于尖山顶庙内自戕殉国，新编第27师副师长梁汝贤投河殉国。

中条山防线，号称东方的“马其诺防线”，你知道为什么败了？吴爷爷说，这都是拜蒋先生所赐。战前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因拒绝反共摩擦，受胡宗南等人排挤，到重庆述职后，被软禁在峨嵋山未归。这时蒋先生又把“中条山的铁柱子”第四集团军调离，拉去反共，使中条山地区的兵力由二十六万下降到十七八万，而日军一举拿出七个师团超过十万主力部队来决战。

吴爷爷从小会水，与部队打散后，他被鬼子兵追得没处跑，就一个猛子扎进了黄河，泅到对岸，跑过一道梁，就遇到了李奶奶。

吴爷爷讲到得意处两眼放着光，眉飞色舞地问：你们猜我送给你们李奶奶的定情物是啥？被问的人皆摇头，或抓耳挠腮，答不出来。

猫儿眼，对，就是猫儿眼！吴爷爷言之凿凿道。

他说，你李奶奶坐在地头上，闭上眼睛。她一定在想，我会给她采一束蓝色的苜蓿花呢，还是采一朵红色的紫荆花别在她的鬓角上。但她睁开眼，骇得脸色煞白，半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她看到，我捧着一束猫儿眼站在她面前。

这东西有毒呀，你赶快扔掉它！李奶奶吓得往后退缩着。吴爷爷把猫儿眼放下，抓起李奶奶的手说：我知道它有毒啊！那你还——

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把这一捧猫儿眼送给你，是想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人，倘若哪天我变心了，你就把这猫儿眼捣碎了给我煮进饭里，毒死我！

李奶奶扑到吴爷爷怀里嘤嘤地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这猫儿眼，一株“毒草”，却见证和成就了吴爷爷与李奶奶的爱情，在李奶奶眼里，它比玫瑰、比牡丹还美、还珍贵。

实际上，猫儿眼是一种珍贵药材，据《本草备要》等医书记载，猫儿眼可治疟疾、菌痢、梅疮、咳喘、淋巴结核、骨髓炎、肺原性心脏病等疾病，对肝癌、食道癌亦有显著疗效。

这关中塬上的物种，竟和耿直的关中人一样爱憎分明。就像吴爷爷的长官唐军长、梁师长，误入国军，贴上了一个不好的标签，但他们却在中原会战中表现出了豪壮的民族气节，为捍卫民族尊严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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