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薛宝田名医论中医 李文田鸿儒说旧儒

薛宝田：“司马迁早年习《易》理和道家文献，还为民间医生扁鹊、仑公立传。如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等医家‘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大抵是受到儒家这种思想熏陶和影响。再者，由于圣人的影响，使中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研究方法和思想方法。中医用天文相应，取类比象为基础，以整体观念、辨证论治为特征，这个体系巧妙地将理、法、方、药有机地结合起来，效如桴鼓地在临床上如鱼得水。”

李文田：“《庄子》阐述世态的演变、人生的哲理、养生的奥旨、阴阳的道理，廷舒兄，你甚嗜武学，不妨略谈一二，以增雅兴。”

“武术，余略知皮毛耳！无论何种拳术，都以健身为要义，就是要维持体内的阴、阳平衡，‘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这样，‘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如从技击角度言之，就在于阴阳的互易变化之间，欲求精妙技艺之途，必循阴阳之路，乃是妙诀之源。”

“拳理也有仁义或圣贤道理吗？”

“当然，拳术中重中和、重仁义，若不明此理，即使能做到捷如飞鸟，力举千钧，不过匹夫之勇。若练到中和，善讲仁义，动作以礼，见义必为，其人虽无百斤之力，即可足以立人。迨养气功深，贯内外，评有无，至大至刚，直养无害，无处不有，无时不然，卷之放之，用广体微，人人本具天地中和之气，即一太极也。以南派之咏春拳法言之，其运行之法，足踏中正之地，手运中正之线，身置中正之道，意宗中和之气，似曲非曲，似伸非伸，似发非发，似运非运。这正是圣人的中庸之道，也是其和顺而不流，中立而不依，强调善养浩然之气的意思。”

薛宝田慨然有叹：“老夫老矣，但文田兄刚届知命之年，尚大有可为，今次晋京履职，正如《周易》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儒者，历来把《周易》列为‘六经’之首，认为它广大悉备，‘自强不息’就是永远努力向上绝不停止，如文田兄，当年敢于犯颜直谏，这是有胆有识，返广州养母天年，这是孝之极致，在广东期间，热心教育，修桥铺路，筑建基围，皆为言出必践，令人感佩！”

“略尽绵力耳！”文田道，“宝田前辈，数世薪传岐黄之业，均名动神州，虽仗天分抑亦须有百折不挠之毅力不可，他们所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参与意识与使命感，这些都不是他们一人一事的偶然流露，而是均有其深厚的思想基础，并基于这样认识，即人生存于天地之间，应具有一种能动的精神，只要充分发挥，这种能动精神，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

“斯语深合吾意。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伟大襟怀，就是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精神的体现。”薛宝田凝视着李文田壁上的自书七言联：

按部况闻秋稼熟，弹琴长对月轮低。

廷舒常来藏书丰富的“泰华楼”研读诸帖，与薛氏解释道：“李兄少年专攻欧阳询，对《九成宫》《温彦博》名碑精熟，旁及唐碑、隋碑，中年之后，博采汉、魏碑刻，参与邓石如、赵之谦的笔法，熔篆隶楷于一炉，运碑入帖，笔力酣畅饱满，意态厚重率雍容，自创岭南特色的碑派书法，卓然成家。”

“韦兄何须过奖。”

“阁下赠我八言联，余珍若拱璧，‘大雅扶轮，小山成盖；北园清夏，东阁浮凉。’此书方笔棱棱，势险而韵厚。以逆笔中锋，酣畅饱满的笔法，富有被磔顿挫的使转和跌宕捭阖的气势，再现了方整中而寓变化、波势挑法、挺拔有力的特点。”

薛宝田也十分内行地评道：“就以这幅楷书而言，宗隋唐碑刻，取魏碑的神韵，行笔以中锋为主，间用侧锋，故于沉厚中有灵动之意。”

“既如此，藏拙不如献丑了。”李文田来了兴致，信手挥毫。

薛宝田赞不绝口：“兄以颜直卿的笔法写此碑，奇伟秀拢，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

文田忙辞不迭：“过誉、过誉，雕虫小技耳！”

“‘弹琴长对月轮低’，此时，虽未有玉兔东升，但已有春风临窗，品茗、论医、谈文、讲武、说书，如李兄肯再操琴一曲，真雅人风韵，淋漓尽致矣！”薛宝田谈兴正浓，好一副“一事能狂便少年”之态。

“有廷舒兄之琴师在此，我是叶公好龙耳”，李文田起身肃手道，“两位且随我来。”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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