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想到的小说写作

俄罗斯电影《小偷》是一部带有反思性质的影片。

故事讲述的是：1952年的苏俄还没有褪去战争的阴霾，失去父亲的6岁男孩桑亚和母亲卡嘉在一列火车上偶遇一位风度翩翩的军人托杨，于是桑亚又有了父亲。卡嘉非常享受婚姻带给自己的甜蜜，而小桑亚似乎也开始接受这个崇尚武力的继父。但有一天他们却发现，托杨其实是一个以军人身份做掩护的惯偷。托杨总是带着他们奔走于各地，在一个地方混熟后，便制造机会把邻居家洗劫一空，然后又寻找新的目标。后来托杨因为盗窃进了监狱，在唯一的一次探访机会中，小桑亚在大雪中追赶着囚车呼喊自己的父亲。对卡嘉来说，这一次的离别成为死别，她死于难产；而桑亚也进了孤儿院，但他一直期待会有和托杨团圆的一天。六年以后当他循着熟悉的歌声找到已经苍老许多的托杨时，托杨对他们母子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托杨对当年的那段感情不屑一顾，这使桑亚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就在托杨又一次洗劫得手，跳上列车准备奔向下一个目标时，桑亚用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那把托杨留给自己的手枪，对准了托杨……

电影让人的心灵十分震撼，在一个貌似颠沛流离的情感故事里，导演通过反复暗示和场景的设置，深刻地揭示了“拥有父亲又永远失去父亲”的充满思辨的命题：托杨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粗暴的男人，在他身上只有斯大林的头像和老虎的文身；他的一生除了不断地欺骗、行窃，便是施暴和肉体上的行乐，再也没有任何目标；最后托扬被送进监狱。桑亚没有父亲，他的父亲在他没出生便在战争中死了，父亲在他心里是一个渴望的模糊不清的幻象。托扬的出现使桑亚以为找到了父亲，即使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残暴的、以偷为生的家伙，但他最后还是以背叛他的亲生父亲（幻影）为代价张开心灵予以接纳。但是，这个父亲不仅使桑亚失去母亲，而且背叛了桑亚的母亲和桑亚情感。于是桑亚举起那把托扬留下的、他一直珍藏着并成为他精神支柱的手枪，将逃进那列不知驶向何方的火车的虚假的父亲打死了，桑亚从此再也没有父亲了。托扬、桑亚都没有父亲，但是，他们的身上都烙印着苏联人共同“父亲”的特征：暴力！这个命题就是这部电影内核，它的存在使电影穿过日常生活的场景，超越了“世俗的意义上的精神关怀”抵达“哲学意上的精神空间”，摄人心魂。

这使我想到近几年来充塞许多文学刊物上的、不断受追捧的温情小说，作者在文本里制造着一股稠浓的温暖，让主人公最后都得拯救或者安慰甚至回归，让我们的阅读在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中，驶进一个宁静港湾，对现实对社会对生活充满了伪希望。用世俗意义上的精神关怀代替了小说在哲学意义上的探求，让人十分遗憾。

一篇小说，特别是“严肃小说”，我觉得无法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对精神空间开掘。小说是否具有现代性，它的终极价值的确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能够构建一个足够强大、足够锐利的精神空间，通过它穿透世俗价值观念，指向人类生存的本质和核心，揭示现代人的精神状态和内涵，即作家面对世界说出自己的发现，发出自己的声音！因为，只有由作家从生命体验出发对世界做出的有力的、独特的叙述，才是小说继续存在的唯一希望。这就要求小说不仅仅是叙述一个故事，而是思考一个故事，学会寻找故事背后更加深层次的东西——精神。可以说，小说的叙述过程更应该是一种精神叙述，是作家对世界、人类独特精神发现的过程。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偏差，应该是作者在创作中过于沉溺世俗意义上的精神关怀，缺乏对故事、题材、复杂的现实、复杂的人性进行精神分析并从中找出本质东西的自觉意识，所以无法在哲学意义上对小说精神空间进行开掘和构建，无法揭示世界乱相背后的人类精神生活的困境，从而削弱了小说批判力量。

于是，我想，我们在今后创作，是不是需要克服一下温暖的情调，多进行一些有意识地对小说“精神空间”进行开掘的有益尝试呢？这是我观看这部电影的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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