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礼赞给万千生灵 ——《天山祭》序

□高建群

作者所描绘的这一块地域，我曾经多次走过。记得1997年初冬，央视10频道开播前要拍一个专题片，我和散文家周涛、小说家毕淑敏作为总撰稿，导演领着，由陕入宁，由宁入甘，由甘入青，由青入疆，足迹在大西北广袤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圈。那被称为湟水的河流，似乎很长，曲曲折折的，在高山与峡谷之间奔流。这湟水该是发源于青海湖吧，我的地理知识不熟，只知道青海湖里有一种名贵的鱼，叫湟鱼，该是这条水流的产物吧！

噢，记得去年夏天，我还路过这地方，我是去青海贵德。记得，在贵德那雄伟瑰丽，像火烧岩一样的国家地质公园里，我题词说，大西北是中国的地理高度，也是精神高度，每一个现代人，都有必要来这里进行一次精神的洗礼。

这是一些题外的话。

敦煌文艺出版社的王忠民社长手里提着厚厚一摞长篇小说的清样，到西安来，找到我说，这是他们出版社抓的一部重头作品。要我读一读这部小说，如果有心得的话，作个序。

他说，这是一位藏族女教师祁翠花的作品。她十多年前因车祸致腿残疾，于是卧病在床，开始写这部长篇，开始她的文学“堂吉诃德之旅”。她至今还生活在基层，生活在她的作品中那诗意描写的少数民族地区，她是家园的最后守望者。她把自己的作品当做唱给家乡草原的一首赞美诗。

忠民先生的话叫我感动，这样敬业的编辑家现在已经很少了。改革开放之初，这样的编辑家还很多，但是现在，真的很少的，这是感动者一。感动者二，则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写作者——藏族女教师，她带给我感动。是的，只有大西北，这精神的高地上，你大约才会遇到这种纯粹的文学殉道者。

《天山祭》是以一种徐缓的叙事体笔吻开头和层层推进的。一点点撩开那块神秘地域的面纱，带你走进时代气氛，走进人物和故事的。这样徐缓的推进，需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你的叙述能抓住读者。长篇小说需要大的铺排，记得柳青当年多次这样训导年轻作家。还记得纳博科夫说，我需要用长篇小说所应当具有的那种翅膀和利爪，来完成一次飞行！

小说描写一个男人和五个女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旺堆，小说家借助旺堆的视角，把我们带进那块天高地远的神秘之地，带进一块各民族杂居的草原的百年沧桑史。阅读中，你能明显地感觉到作者对她笔下生活的熟悉程度，和对亲爱故乡的无限眷恋。

阅读《天山祭》，祁连山草原那旖旎千里的自然风光，原生态的牧野生活，迎面而来的草原汉子和牧场少女，山中草原与山下古城交织展开的跌宕情节，无一不紧扣人的心扉。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物完成了旺堆与玛塔、芹儿、拉姗等人的爱情故事。在天一隅，在天一方，这块神秘之地被作者描绘了出来，展现了出来，这块地域那些面色凝重的草原人的心路历程被描绘了出来，展现了出来。

你必须以一颗敬畏的心走近雪山，走近草原，走近万千心灵，这样你才有可能稍微地理解一点他们。一个赤红色脸的汉子，骑一匹马，像一座雕塑一样，像一座沉默的山一样站在地平线的尽头，以一顿饭或者更长的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是在放牧？他从哪里来？他有什么家世渊源？他此时在想什么？或者，一个姑娘，头上扎着一百多条辫子，骑在黑色牦牛上，云彩一样飘飘忽忽掠过。她是谁？她有故事吗？她们嘴里嘟嘟囔囔的是六字真言，抑或是情圣王子仓央嘉措的情诗？！

是的，一个路人，一个旅行者永远无法知道这些大地的秘密。所以，他也就永远无法走入这块土地，走入这块土地上人们的心灵。

记得，去年在新疆，我对一位哈萨克族女作家说，写你的民族吧，写她的心灵史和迁徙史，像一个思想家那样去写，你的民族将因为你的作品而心灵更强大。

这位《天山祭》的作者，她也正在完成这样的工作，她像一位向导，带着我们走向一片陌生地域。诚如我在前面所说，没有当地人领路，外面的人是无法走入的。这也就是我对她的劳作赞赏和肯定的原因。

我还喜欢作者在“后记”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炽热的情感。那是对故乡的情感，对文学的情感。只有把自己当祭品一样为缪斯之神献上的人，才会萌发出这种炽热而纯粹的情感。

西北大地，或曰中亚腹地，是个出作家的地方。苍凉，豪迈，孤傲，寂寥，一步一个典故，一步一个传说。当代文坛上，这块土地为时代奉献出了一批好的作家，一批精神的王者。

呵，藏族女教师，也希望你努力！法国作家雨果说过：文学的第一排总是虚位以待的，群峰壁立才是瑰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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