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孩与“坏”口音

单位新来个女同事，是个漂亮得让人呼吸困难的女孩，她叫马婷婷。

马婷婷不敢轻易开口，她一开口，青春魅力立减。我邻桌老杜是个乌鸦嘴，他说，当婷婷那双绝无仅有的长腿儿一迈进办公室，他就傻傻望了人家三十秒，把她当作戴安·克鲁格那样的极品美女，但听她说话才三秒，立刻怀疑是打官司的秋菊来了。

不是因为婷婷的牙齿不齐整、嘴形不圆润、音质不明亮——这些都完美百分百——而是她那口本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里经常蹦出方言，煞了风景。那些发音糟糕的土语，让这名雪肤玉肌、婀娜窈窕的女孩凸现形象的暗角。

我们上班并没规定说普通话，但马婷婷总喜欢用她的椒盐普通话和人交流。那天，一客户破天荒来自她的遥远老家，老乡见老乡，差点泪汪汪，两人说着说着就飙上“母语”。后来，又有客户来自她故乡，婷婷一乐，干脆扔掉普通话，重操旧业说方言。她这一方言，就让我们这些同事很无言。

我当过几年语文老师，很快听出婷婷的“语病”可能拜她家乡人所赐——没鼻音边音之别，无唇齿音舌根音之分，少有前鼻音后鼻音之异，比如把“发现”读成“华信”，“吃饭”读成“吃幻”，去餐馆吃面说成“老板，我要命”，弄得人家以为飞车党直接来踢堂子了。

婷婷生长在大巴山深坳一古镇，那是个被古悬棺、栈道和奇花异石支撑起来的世外桃源。婷婷读小学时的语文老师，是个土生土长的善良大姐，每次下雨涨水，老师都一个个背着孩儿们趟过激流淹没的石垛子，但她的发音很不标准，总带着一股泥土和山岩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也传染给了学生们，一如特别清澈的大宁河水滋养了当地女孩特别雪白的皮肤。

婷婷说，她读大学时最怕上汉语课，身边也总有同学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出洋相。“演出”流程是这样的：上汉语课的王老师每次走上讲坛，就先在学生堆里捞出马婷婷：“请起来，你。”问题千篇一律，问婷婷“阳光照在阳关”怎么念，买“红苕”别买“魂苕”，“雨雪霏霏”可不是“雨雪灰灰”……婷婷死不争气，十有八九都念错。她脸蛋儿越是憋得通红，同学们就越是嚯嚯笑得痛快，那个叫贵妹的最丑女生更如苦逼四年终于找到男朋友般开心极了。

大学四年，婷婷的口语一直不如人意。故乡的泥土芬芳已深深熏染进她的左脑半球。老师轻叹一声，摸着婷婷的俏脸道：今后有些场合，别说家乡话呀。

马婷婷毕业后想留在省城，她每次应聘一出场，都让考官的神经猛抖一下，但她一开口人家又大眼瞪小眼。婷婷后来考进我们这家单位，主要靠她那一手靓文章，既风趣犀利又耐人寻味，策划的文案也一套一套的，抓得到点子。

婷婷好看的红唇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飙出与豪华办公空间不协调的方言，真难堪。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上周末，婷婷跟男朋友去见对方的父母。那是一对研究成功学的大学教授。教授夫妇一见婷婷立马点赞，还拿出法国雪梨招待她。可他们一听这女孩开口，立马皱眉，眼光融化在蓝天里。“我妈说……”背时娃儿嗫嚅，“我妈担心，咱俩今后结婚后有了孩子，你那莫名其妙的方言会让宝宝输在起跑线的。你父母如果来看宝贝，抱一抱可以，但不能多说话呀。”

婷婷气得想找个地方倒立起来。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悔？

其实马婷婷还算乖的，不太“乖”的是她的几位“华小”（发小），如今还在乡镇学校教语文。峡谷里的空气依然清新，那里的河水依然清澈。这时，我突然也想乌鸦嘴地跟婷婷们建个议：老话说入乡随俗，在如今各种务实与标准化行事的都市里，咱还是抽空治治语言上的乡土病吧，免得水土不服行动不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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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