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见我捧着这本散文集,都要对华丽丽的封皮瞅上两眼,继而问:“这书名怎么读?”我便用手指画着念给他:“萝卜—— 菜籽—— 结牡丹”。再问:“萝卜菜籽怎么会结牡丹?”未及答又问:“咦,仙枝,是日本人吗?”
我笑笑。仙枝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位中国台湾的女子。她原名林惠娥,台湾宜兰人士,是胡兰成先生的大弟子,入门还在朱天文、朱天心姐妹之前。“仙枝”也是胡兰成先生为其取的笔名,出自苏东坡诗句:“别有红尘外,仙枝日月长。”书名《萝卜菜籽结牡丹》则来自江浙一带的乡下俗语,曰:“山里山,湾里湾,萝卜菜籽结牡丹”。听来朗朗上口,思来更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仙枝为文,是文如其名的,既有无尽的仙意渺渺,又有枝枝叶叶的俗世人情。在这本书的序言中,朱天文也说:“当年我亦被仙枝的好处压倒。她的好处是,民间的世俗性。”她的笔下有宜兰的民间气象,有瓜藤绵延的家族纽带,以及伴随生老病死而来的繁多礼仪。
整本书中,我最喜欢那篇《沉默的候鸟》,主角是已经死去的“哑巴哥”。他是乡间一位寻常的残疾人,一生“苦多于乐,寂寞多于繁华”,在崇尚金钱与权力的今天,其人似乎本应生如蝼蚁,死如尘埃,惹不起半点波澜。但在仙枝看来,“哑巴哥”却是一个有气度的人。他在乡间挨家挨户吃流水席,无论生人熟人,只要家中有祭奠先人的仪式,他都会大大方方去吃喝,而且红包全免。街坊邻居也不厌,哪年看不见他,反倒会惦记,以为他生了病。他喜欢赌,赌友说他“精得很”,每年都赢钱,懂得“见好就收”,输了也不耍赖。过世后,他的遗物只有二十来颗新旧相杂的骰子。“我”想拿走四粒留个纪念,于是在灵前用抛银元看正反面的方式来征询“哑巴哥”意见,结果连扔了六次,都显示“不同意”。于是只好作罢。
在仙枝笔下,“哑巴哥”全无我们所谓“弱势群体”的感觉,谁也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他。他看重人世,也为世人所看重。今天,我们口口声声说尊严,试问这样不是尊严是什么?
书中的民间不仅有包容,也有被遗忘的高人。《梨园传人》写唱京剧的老艺人马维胜,他的妙句是“花脸是我,我就是花脸”,这一句惊天动地,是信心百倍,更是诚意十足。还有马维胜对花脸境界的理解——“适可而止”,四字真言点醒多少梦中人。丑角演员周金福,十八岁那年倒了嗓子,什么都唱不了。无奈之下,“看到有人赶牛车过去,就抓着牛车后面练矮腿,天天练小花脸,天天喊,终于把嗓子喊回来了。”让人看了又想笑又佩服。
仙枝的悟性极高,不少句子让我看后忍不住喝彩。比如,谈起志同道合的旧友们,她说“好比那五行山下压着的石猴,尚未成人子形,已自己会得玩耍。是莫名的一股士气”;谈起黛玉葬花,她说“花叶最是与土亲了,它的委地是心甘情愿的,在风声日影里婉然入土,无悲亦无思”;谈起云门舞集,她说女娲“像亚马逊河畔的女猿人”。真是处处皆好句,可又都在想象之外。
然而,她却偏偏常说自己是个“痴人”。在《不忘某约》里,她又想起老师,梦游西湖,“总筹算哪天将长辈的英灵移回西湖边,即便无法安下他的骨灰,我代种一棵梅也是可以呀。”真是一派天真烂漫的糊涂,而这糊涂又是最有张力的。
胡兰成先生有句云:“隐隐王气杂兵气,迢迢文星是客星。”或许,仙枝便是这样一颗“客星”,启发自命正统而又找不着北的我们,重新观照民间与传统。期待某日蓦然回首,可见“春在溪头荠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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