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您说谁还能有谁梅子卿举起烟斗朝山那边指了指梅识

常芳

“您说谁？”“还能有谁？”梅子卿举起烟斗朝山那边指了指，梅识道就明白他是说鹿镐其了。他没想到父亲突然会说到鹿镐其，心里一慌，脸上肌肉便跟着不自然地跳了两下。

“我不想说这件事了。”

“他引导的你，还是你引导的他？”

“都这么多年了，我不想说这件事了。”

“他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也被抓起来，关在哪里的监狱里去了？”

“都现在了，您还问他干什么！”梅识禅停止了画格子，手里捏着枯柴棒，看着父亲。

梅子卿端着烟斗，一言不发地盯着儿子。他觉得那把只有在夜里才会顶住自己脑袋的枪，现在正冰冷地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她接回来。”梅子卿张开左手虎口磕完烟斗，站起来，把烟斗装进衣兜里，然后从腰里摸出枪，朝他对面一棵松树上打了两枪。他身后树上的一只灰喜鹊，被枪声惊得扑棱起翅子，歪歪斜斜地从梅识禅头顶上飞了过去。可能是因为惊慌，飞过去时，它正好把一泡灰白的粪便，拉在了他黑色的裘皮帽子上。但他一直在看着父亲，丝毫也没有觉察到那泡鸟粪。

山下花之寺一带，第四十军骑兵团的一个营，几天前就在那里驻扎布防了。几个到山上察看地形的士兵经过这里，听见枪声慌忙跑了过来。他们见到梅子卿父子两个，弄清楚刚才的枪声是梅子卿打的后，便站在那里，和梅识禅攀谈起来，向他询问着，山那边有多少个村子。梅子卿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个人的装束，猜出他们应该就是四十军的人。第四十军已经过来布防的事，年前一直住在他们家里的那位记者穆先生，已经在信里说了。他就是托骑兵团的人送来的信，说是近几天就会从徐州赶过来，前去莒县采访第五战区第二游击总队司令刘震东，介时若是时间富余，他会按着梅识道的嘱托，先到梅家埠来，然后从梅家埠再到莒县去。平常不走动归不走动，但是理论起来，刘家和梅家还是表亲，梅子卿堂叔家的二姐，就是刘震东的一个婶子。两家红事上不怎么来往，但白事上该行的人情，他们都规规矩矩地按着乡俗在做，梅子卿的父母去世时，刘震东的父亲亲自来行了人情，到刘震东的父亲去世时，梅子卿也是跟着堂叔一家，亲自去了刘家吊唁。他也仅仅是在那个时候，和刘震东有过一面之交。刘震东到南京请战，然后派了兄弟刘震西回老家来变卖家产筹备军饷一事，最早也是他那个姐姐回娘家来说的。

二十五

为了抢时间，乡长李成太带着从四个村里临时招来的，由五支队伍组成的南沂蒙县抗日先锋队，一路上尽量都在抄着小路。结果走出去还没有五十里地，天黑了不到三个钟头，乡长李成太就在过一条水沟时，从马上摔了下来。马腿别断了一条，他胯上的老伤也被摔得重了茬，趴在地上不能动弹。鹿镐维和其他几个队带队的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派人把乡长送回去，由乡长临时推举出一个人，代替乡长的先锋队队长一职，带着大家去穆陵关。大家都同意他的想法，并且推举他代替队长一职。但乡长李成太坚持不回去，说他要是因为腿上这点伤就临阵脱逃，哪里还有脸回沂河乡去见乡亲们。他是一乡之长，现在还是先锋队队长，这差不多二百口子人的队伍，可是他从沂河乡里带出来的。后来没有办法，鹿镐维只好带上两个人，砍了几棵树木回来，临时弄副担架，抬着他走。可乡长的个子又高又壮，四个人抬着他，走不了一里路，就要停下来换人。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大约一个多钟头，才走出去五六里路。走得慢，李成太躺在担架上干着急，又不能催促大家，只好嘟嘟哝哝地在那里咒骂那匹马。咒完了马，又咒自己的腿，说欧洲人打仗那会，它在那里跑来跑去地帮法国人打仗，没出一点毛病，被炸弹皮崩裂了皮肉，一条口子从大腿裂到小腿，也没耽误给他们扛弹药，现在日本人打到了自己家门口来，它就一回一回地充怂包，装孬种了。

“肯定是法国人那时候出了大价钱，把您的两条腿收买了。现在没有人给它钱，它哪里还肯再出力。”

哨子看李成太嘟哝起来没有完，走上前去在担架上拍打两下，故意嘻嘻哈哈地说。

“它们当年是收了五十块法郎的好处。”李成太也在担架上拍两下。

“它还真是被法国人收买了？”哨子一下来了劲头，他俯下身子，在朦胧的月色里盯着这位据说只喜欢蹲在棉花地里，研究棉花的乡长，“我这辈子怎么就没遇上这样的好买卖呢。”

“这样的买卖遇不上也罢。”乡长问，“你是哪个队的，叫什么名字？”

“哨子，沂河抗敌自卫团的。”哨子说，“等咱们去穆陵关打了胜仗，您能不能也给咱们一人发五十法郎？要是这样，大伙的腿肯定都有劲。”

“法郎是人家法国人的，咱没有。这回要是打了胜仗，我倒是愿意自己出钱，给大家一人发几块大洋。”

“他最想要的，是几个樱桃那样的小媳妇。乡长您上次开会不是说，谁打日本人立了功，您就弄一排大闺女小媳妇站在那里，叫他随意挑吗，他就盼着这个哩。”巴三两手托着担架换了换肩膀，嘿嘿笑着说。

“樱桃是谁家的闺女？”乡长问，“你说你叫哨子对吧？哨子，你要是立了战功，回来我亲自给你保媒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乡长去给自己保媒，尤其是，传说这位乡长还周游过世界，是整个南沂蒙县最有见识的一位乡长。哨子就在贺六里的腰上捅两下，让他把担架给他。“看你个狗熊累得直呼哧了，上一边凉快去。”

“大家伙看看，乡长一说给他保媒，这东西的劲头立马就上来了。”卞立德在担架前面走着，拉犁的牛那样，呼呼哧哧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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