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
这天是进入二月后,最温暖的一天。快到黄昏时候,梅子卿才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回了家。和前几天一样,他的马鞍子上仍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打回来。这是因为,他早晨出门后,便和前两天一样,策马走到山下,就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一片槐树林里停了下来。然后,他在那块只有半间屋子大小的林中空地上,把马撂在一边,靠着棵能晒到太阳的槐树蹲下来,开始一笔一笔地计算他手里那些土地。梅识禅从战场上带着负伤的李公时回到家里,告诉他刘震东司令和穆记者都已经战死,仅仅两天,莒县城就被日本人攻陷的消息后,他心里就一刻也不能安宁了。在南沂蒙县,他们梅家现在是最大的地主,到他父亲手里时,已经有了五千亩土地。这五千亩土地,可是梅家祖祖辈辈好几代人,花了上百年时间积攒下来的。
“假设一亩地能卖三十块大洋,卖出三千亩地去买回来的炮弹,大概也能打上一阵子。”这几天,他一个人躲在山上这片树林子里,反复盘算着这件事,权衡着到底该不该卖出去这些地,用它们去换回炮弹子弹来。几个月前,他对他的亲家鹿邑周说过,打仗是政府的事。但是,从梅识禅上了战场以后,他突然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世异则事异,这回和当年的辛亥革命不一样了。”他在夜里对周氏说。那种让人头脑发热发狂的“革命”,他一点也不赞成。当年“共和”成功了,他也没看见天下到底改换了什么不同的模样,倒是比先前更乱了,到处是军阀混战。君主也好,君宪也好,共和也好,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称谓。就是把左手里的一把米,倒在了右手里。但不管在哪只手里,左手里还是右手里,那只手是大是小,是黑是白,反正,都还是在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看见的,就是像鹿家那样容易被蛊惑和煽动的人家,把家财散尽,一家老小变得吃穿无着,一家人都差点毁了。但这回不一样!他是在日本待过几年的人,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民族。“那可是个能够对人谦和有礼,也能够用长刀切开自己肚皮的民族。”
“爹,您回来了?”梅如是跑到院子里,看着一脸疲惫的父亲,笑着问。
“回来了。你怎么还没回锦官城?”
梅子卿抖了抖缰绳,把它扔给了儿子梅识禅。梅识禅从妹妹后面一步跃到了马头的位置,从父亲手里接过缰绳,伸出另一只手去摸着马鬃,一边对梅如是笑着,替她回答道:
“我妹妹才回来两天。”
“两天也不短了。你不思忖思忖,她这些日子来回跑几趟了。现在世道这么乱,鹿家老二也受了伤,家里正需要人手。明天就回去吧。”
“爹,您就让我妹妹多住两天吧。鹿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
“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吃过饭,你妹妹回锦官城,你也一块把那位李先生送走,送到县城里,让他回到自己家里养伤。他得回到他家里人身边去。要么就按查理先生说的,送到临沂的教会医院里,到医院里去养着。你问问他自己愿意到哪里去。”
到了春分,天就变长了一些。这天晚饭后,一直过了九点钟,屋子里的电灯都还在亮着。黄昏时分,夜幕降临之前,梅子卿吩咐人去磨电的时候,就告诉他们,“夜里让电灯多亮上一个钟头”。饭后,梅子卿招呼着梅识禅和李公时留下来,把天黑前给梅识禅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李先生,不是老朽要赶你走。刚才吃饭前我就说了,下晚我从山上下来,一路上都在听说,张自忠将军的五十九军来到咱们这里了。按说,日本人占了莒县城后,在河那边一直沿着沂河往南打,五十九军就是来了,也该到河那边和他们接火。可现在他们却到了这里。我琢磨着,他们或许是想从这一带过河,从背后抄日本人一家伙,然后引着一部分鬼子到河这边来,分散开他们的兵力,一个一个地分散着打。这样,我约摸着,这把火烧过河来,是必定无疑了。枪炮一过河,到时候这座宅子变成什么模样,就谁都难预料了。”“日本人要打过河来了,您还让我回锦官城去。”梅如是说。“你爹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听话吧。”周氏用眼神责备着女儿。她从梅如是回来的当天,就在一遍一遍地往回赶她了。梅如是虽然每次都是跟在梅识禅后头,和他一块进去看李公时,可她这做母亲的,依然觉得女儿这么做有失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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