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鱼?徐累先

“听话鱼”不单指一条鱼，它是一种有模有样的仪式。

我们当地有一个风俗，年夜饭必须烧两盘鱼，且都端上餐桌，一盘吃，一盘看。那盘看的就是“听话鱼”，不能伸筷子。吃完饭后，再将“听话鱼”完好地收进厨房。

我曾好奇地问妈妈：为啥叫听话鱼啊？吃了就不听话啦？母亲当然说不出究竟，只是敷衍着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小时候盼过年最大的原因是有的吃、有的玩。自我懂事开始，就陷入一个怪圈，——没有空闲的时候，要么是在学校里读书，要么是完成大人布置的农活：看牛、砍柴、挖草药，或者跟在大人身后帮衬家务。没的闲事小，还没得吃，这才是最关键的。我现在老是怀疑我个头矮小，与小时候的“饿”是不是存在一定关系？因为根据遗传，我们家也不是矮个儿的基因，父母亲的个头都挺高的。

到了过年，家里把平时省吃俭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腊月一到，就开始准备一些腊鱼腊肉，炒果子、熬冻米糖、做甜酒、扯挂面。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随便能吃到的，还得留着正月里招待人。

因为馋久了，即便是年夜饭，一盘鱼还是很快被我们姐妹几个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于是又把眼睛盯上母亲早就放置一边的“听话鱼”身上。正当我瞒天过海、跃跃欲试时，母亲把筷子一挡，眼睛一瞪：“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这是听话鱼，不能吃的！”我瞅了一眼母亲，像泄了气的皮球，怏怏地缩回手。

这盘“听话鱼”到底要在家里摆上几天，也没有定规，反正没有母亲的明示就不能下筷子。为了不触母亲的霉头，有时我偷着靠到碗柜边，把筷子戳一点鱼冻子吃，戳着戳着，一盘子鱼也就剩下鱼身子了。等母亲发现鱼冻子吃光了，因为大过年的，压着火气，大不了兀自呐喊两声：“你这伢子哟，把鱼冻子都吃光了。”

多天以后，大抵是正月来人了，才把这盘没有鱼冻子的鱼重新加工一下端上桌。听话鱼到底还是被吃下了！

最近读日本作家夏目簌石的《三四郎》，里面有这样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般来说，见到喜欢吃的东西，人就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没有办法。像猪这类动物，不能用手拿，就得靠鼻子了。据说先把猪捆住，不让它动弹，然后在它的鼻子前面摆上好吃的东西，猪的鼻子就会逐渐伸长，一直伸长到够到食物为止。这说明没有比执念更可怕的了。”

后来想想，“听话鱼”的风俗大抵是培养我们孩子如何去面对人生路上的诱惑：不能因为一时的执念就丧失了本心。而现在，随着生活的富足，“听话鱼”的风俗不再被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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