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屠龙之技

《庄子·列御寇》有一则寓言，朱泙漫跟着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技艺，赔上千金之家和多年的时间，终于学会了。但是学成之后，才发现天底下并没有龙，一手绝技没有施展的地方。刘禹锡在其《何卜赋》中借占卜者之口揶揄：“屠龙之伎，非曰不伟。时无所用，莫若履豨。”与其学屠龙无用，不如学掂量猪之肥瘦来得实在，可用于杀猪。蒙田在他的随笔里也举有一例，说某人训练有素，能把一粒小米投向针眼，技巧娴熟，百发百中。而别人对他绝技的奖赏也很有意思，是一袋七八十升的小米，免得这门技艺疏于练习。大而无用，华而不实的技巧授人笑柄。然而有些东西却并不那么简单，可以一笑了之。

有用与无用，实在是一个闷人的话题。在校期间，我学的是历史。刚入学不久，某师兄就打趣说，我们的研究所很冷清，夏天都用不着开空调。一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房，研究所就藏在里面，导师的一盏青灯点了几十年。据说是最近两年才安装了空调，原因当然不是历史学热了起来，很大可能是温室效应，地球变暖。另外，在校学习时，同学之间，天南海北汇在一起，激扬文字，砥砺切磋，多多少少也使我们的研究所热了一点吧。不过越到毕业时，大家越沉默了，眼看着热门专业的同学留西洋、入国企、进银行……心里多少有点儿痒。某君抱怨，自己学的是屠龙之技。当时，我没有翻故纸堆引经据典进行激励，也没有列举学术大师的肺腑之言加以安慰，回应的是一夜的沉默。几年的学习，得失寸心知。后来，同学们各奔东西，经过打听，终于放心，大家都还有着落，至少没有被迫改行去杀猪的。

阿Q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其实历史学科，曾经也“阔”过。当前，在市场经济浪潮下，似乎已经“不阔”了。但是， “阔”与“不阔”对于真正学历史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影子随其所依赖的物体而动，影子的影子又跟着影子亦步亦趋，它们怎么有独立的操行呢？若因以前的“阔”而沾沾自喜，趋之若鹜，那就太谄媚于现实了；若因现在的“不阔”而顾影自怜，黯然神伤，那就太迁就于现实了。太受现实摆布，恰是学历史的大忌；宠辱不惊，宠辱咸忘，才有学习历史的定力；不应摆“史”架子，也不应丢“史”面子。何况，情况并不如一些人想象的那样糟糕；至少，笔杆子还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嘛。少了些吆喝声就停止表演，那是哗众取宠的三流小丑。而至于自己能不能握紧、握好手中的笔，则看你对历史的爱与理解有多深了。

有两棵树，一棵树成材，遭到砍伐；一棵树不材，尽享天年。然而又有两只鹅，一只不鸣，被杀遭烹；一只能鸣，得以留存。太追求有用，容易功利，容易世俗，容易损伤本真；太追求无用，容易虚无，容易脱离实际，容易失去存在的意义。莫言说过：“文学和科学比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它的没有用处正是它伟大的用处。”历史大概也如此吧。何必纠结于有用无用，我自有我追求。

——来自吴俊江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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