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们家不远有处老年活动中心每年的仲秋或国庆都会排

离我们家不远有处老年活动中心，每年的仲秋或国庆都会排演些京剧折子戏。演员是中心的几位老年票友，因为人少角色多，所以一个人要客串好几个角色，我就曾经看见一个老汉走马灯似地演着“家院”、“差役”和“书童”。服装倒还精致，只是掂起水袖能看见腕间熠熠的“金”表，踢动罗袍能看见里面青灰的西裤；演的都是些文戏，武戏断断不能演——老年人向来缺钙。唱腔也有底气不足之嫌，常常是唱声压不过京剧月琴，哼哼叽叽像只会合弦的蚊子，不知所云。偶尔也气贯长虹似地拖个长腔，可到底中气不足，一口气提不上来，像只爬高的风筝忽然断了线，一泻千里地往下掉，台下掌声雷动。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他们的念白，清晰圆润，字字入耳，比如那苏三离了洪桐县，一路上惨惨戚戚，诉不尽的阶级仇、民族恨，好在还算机灵，认了那老解差作干爹，去了枷锁，还送她一只拐杖。女人好唠叨，不住地骂着那贪官污吏，连那老解差也有点不耐烦了，当时他就用念白劝解说：“算了，算了，这大堂不种黄豆，二堂不种高粱，这当官的不吃你们吃谁呀？不瞒你说，为了你的官司，我还得了双布鞋呢！”真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好词！

戏唱得有些名气，便有正经科班出身的先生前来指导。这样不规矩的戏，势必要被挑出一大筐毛病来，先生认真耐心，手把手地调教他们，可是已经唱惯的腔调，拿老了的身形实在不好改，仿佛瘸了多年的瘸子重新接骨，需要将骨头再折断一样，痛苦与不适可想而知，他们变得闷闷不乐，那年只演了两出怪怪的戏，便偃旗息鼓了——大家只觉得那个秋天特短，冬天接踵而至。

总以为这样的戏怕是不会再演了，没想到来年的秋天又是锣鼓喧天，粉墨登场，中心的大门口扯起了大红条幅，上面写着：“庆国庆，迎回归，京剧大汇演。”还是那样哼哼叽叽不知所云，还是轻松挥洒不规不矩，还是大声地叫着好啊！好啊！一切都再自然合适不过了。

我是个市井俗人，喜欢这样热闹的戏，喜欢这群自娱自乐的老人们，试想有一天穿着燕尾服，坐在金色的音乐大厅里听庄严的交响乐，对我来讲，实在是种痛苦的折磨。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既然人生就是戏，何不从这戏里人生得到片刻欢愉与安慰呢？

曲终人散，老票友们依旧用京剧念白嘱咐着关门、关灯，嬉闹着去卸装，只有台下一群蛐蛐，仍旧意犹未尽地兀自清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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