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博上宣布辞职的意向后十个月,2016年3月20日,陆群告别机关,来到湖南财信金控集团任职纪委书记。作为前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45岁的陆群是网络上最知名的纪检官员,他的微博“御史在途”有24万粉丝。
2014年8月,陆群公开批评国家食药监总局将主产于南方的“金银花”更名为“山银花”,给数以百万计的南方花农造成损失。他同时表示,南方金银花如果不正名,他将辞职做独立调查。一年将至,“金银花”更名风波仍无结果。2015年5月,陆群在微博上宣布,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辞去公职。
“看不得弱者的眼泪,经不起不幸者的一跪。”这句话也可以用在陆群的身上。有人说陆群只是哗众取宠,其实,如董宣、包拯、海瑞这种官,拿到今天,也一定会被认为是哗众取宠的。不要看他们在说什么,要看看他们实际上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如果人家做了,你做不到,那就闭嘴。
本文是南风窗2014年的一篇旧文,但今天读来依然震撼人心。
寻根究底
“白日依山尽”,为什么是“白日”,不是“红日”?
和陆群的交谈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果觉得一个问题值得去解决,他一定会求得答案,甚至成为专家。
《登鹳雀楼》,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一首古诗。“白日依山尽”,为什么是“白日”不是“红日”?就常识而言,太阳即将落山,就不可能再是“白日”。陆群说,是因为山很高。
一个经验性的结果,也是一个形而上的答案。骨子里的陆群,是不是就是这两者的合体?
陆群有两个特质:一是他了解农村,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农村代表着中国的底层;二是他相信经验,当一件事情与普遍的经验相违背的时候,里面总有些门道。
对违背经验的事情的探究欲,与骨子里的底层关怀相结合,会让一个人有很多话想说,其中有些话,一般人不说,尤其是身处官场的人。他不是一般人,他是陆群。
在旁人眼中,陆群成了一名“非典型官员”,继而变成“另类官员”。不过,他自己从不认为自己另类,甚至有点厌恶“另类”这种说法。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官员。“性格鲜明一点,胆子大一点,就变成另类了?在我看来,非常偏执,不近人情,这才叫另类,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
金银花的事情闹大了。
然而经验告诉人们,有些事情,闹再大也注定是虎头蛇尾,没有结果。陆群说,这件事一定要有结果,他有信心。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个月吧。”
除了金银花,公众所知的陆群干过的最大的一件事,是2011年为讨薪挨打的农民工出头,与长沙县委书记杨懿文对赌“官帽”。
陆群是那种愿意为了“道理”随时摘下官帽的人,但这样的人不多,所以这场“对赌”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有网友提问,长沙县委书记是多大的官?答案是副厅级。
“噢,难怪人家不赌,陆群是个副处级,这个赌注不对等嘛!”
因为这是通过网络推进的,而他的身份又很特殊——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所以人们都记住了这件大事。
“其实这并不是我干过的最大的事情。”陆群抽出一根烟说。
2003年11月12日,那天下午在长沙解放路的浏城桥下,走在路上的王洪坤突然被人塞进一辆汽车。车向西边开,经过雪峰山。
家里人打王洪坤的电话,一会儿关机,一会儿通了没人说话。
这种状况持续了16天,其妻在当地报纸发了寻人启事,还在电视台做亲情节目寻人,依然音信全无。
王洪坤的朋友们最后找到了当时在省纪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的陆群。通过手机定位,陆群发现,王洪坤当天下午从长沙一路往西,经过湘潭、邵阳,到达怀化,手机停留在怀化市洪江区检察院50米范围内。
“人被检察机关带走了。”陆群判断。
家属去要人的时候,检察院爽快承认,临时办了一个刑拘手续,紧接着以12万元取保放人。王洪坤没有再理论下去,并劝陆群就此打住,但被陆群拒绝。对他而言,事情才刚刚开始。经过长时间的细致调查,他揭开的是一个惊人的黑幕。
王洪坤被抓是因为从事销售医疗器械,曾向洪江区两家医院各卖出过一台二手CT机。当时的洪江区检察院为了创收,将洪江区本地企业的业务员、与洪江区企业发生过业务关系的外地业务员,抓了不少,理由是“如果没有行贿你怎么能做业务”。
洪江区检察院一名知情的检察官,向陆群提供了许多情况。
“这些人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手续,不通知家属,直接套布袋抓走,关起来逼供。在此之前,根本不敢想象在当代中国还有这样无法无天的检察机关。”陆群回忆的时候,显然又在动气。
在“抓人逼供搞创收”案件上负有重要领导责任的,是当时洪江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杨志辉,时任区委书记的外甥,原本是一名司机,后来考公务员,轻松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检察院。
陆群写的内参,“上达天听”。
在最高人民检察院督办下,调查认定该区检察院“受利益驱动的影响太深,为钱办案,办案为钱”,“违法办案的问题严重”,责任人被一锅拿下,案例还被全国通报。
“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他要总结一件事情的时候,不搞一二三点,总是这样,一句俗语,戛然而止。
弱者情怀
2011年与长沙县的对垒,是因为“讨薪的农民工被诱捕毒打”。
事实上,陆群管过的许多闲事,主角都是农民工。
陆群“出道”的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恰好正是农民的剧烈流动期。这也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流动背后是经济的发展,是金钱,而金钱会让权力产生参与欲,如果监督不继,必然出轨。
流动起来的农民,丧失了乡村熟人社会的伦理法则的庇护,权利本就易碎,如果再碰上出轨的权力,几乎没有自我救济的能力。其中的不幸者的遭遇,往往令正常人无法控制情绪。
陆群就属于那种无法控制情绪的正常人。
他说,农民工陈军很不幸,而且不幸已不可逆,他人生最后的一点幸运是遇上陆群。
2001年,他在望城县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他的职责是“画正字”:守在一片堆渣土的地方,大货车送来渣土,来了一车就记上一笔,司机就可以凭记录拿钱。
记录的前提是必须堆放在指定区域。
一名青年司机,将渣土卸在非指定区域,陈军不肯记录。争吵之后,司机回到车上,拿下来一根铁棍,对着他的后颈就是一棍。
陈军应声倒地,脊椎粉碎性骨折,身体自颈部以下全部瘫痪,被认定为一级伤残。
这样一个恶性案件,法院的判决结果是有期徒刑3年,民事赔偿11万元。而最终落实的结果是,民事赔偿一分钱没有到位,罪犯在望城县看守所服刑,周末还常常回家打麻将。
还是那个“我爸是李刚”的逻辑,他姑父是望城县委副书记,分管政法工作,他父亲是望城县的一名局长。
已是腊月时分,陈军的妻子将他无法动弹的身躯固定在板车上,快过年了,还在望城县委门口上访。此前,他的两个孩子已经因为家中顶梁柱倒下而辍学。
陆群去了县政法委、纪委了解情况,对方都是明白人,第二天,民事赔偿全部到位。
比陈军更早接受陆群帮助的,还有娄底的谢师傅,一名个体司机。
1997年某天,他开着车经过宁乡县流沙河镇,前方修路、堵车,他就将车停在路的右边等待通行。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骑着摩托车,撞到谢师傅的“车耳朵”上倒地。旁边马上出来几个彪形大汉,身上雕龙画凤,上前就将谢师傅揪出来。他们一边把孩子送往医院,一边向谢师傅要钱。
交警赶到,判赔2000元。陆群说,那时自己的工资也才500元。
谢师傅不服,一则自己的车停着没动,二则孩子并未受伤。然而到当地卫生院去看孩子,他却被“吓呆了”:孩子的脑袋被纱布严严实实地缠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请了两天假,到堵车路段实地观察,两天新增两起事故,过程一模一样,车子好一点的司机被判赔3000元,差一点的则判赔1500元。去卫生院察看,孩子还是一样,“包得像具木乃伊,却没有一点血迹”。
陆群写了一份调查报告,给省委主要领导的信箱每人丢了一份。省委书记批示严查,几天之后当地交警部门部分领导被处理。
梳理可见,陆群在工作之外介入过的大部分“闲事”,都牵扯到权力腐败,这暗合了他纪委官员的身份以及专业经验。
陆群说,自己管闲事的原则只有两个:一是站在正义一方,二是替弱者说话。
也曾有家乡人违法,找陆群帮忙,陆群生硬地拒绝,并对乡亲们喊话:做了违法的事情不要找我,否则刑期只会更长。
办案中常感觉下不了手
陆群说,“作为一名国家干部,我有很多话不方便说,出来以后,就没什么顾忌了。”
写微博,是一种光吆喝不干事的好办法,可沽名,又省事。陆群深知其中利弊,所以,尽管写微博已经快4年时间,成为一个微博名人,但他始终认为微博只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辅助手段,干实事还得在线下,他不会被工具绑架。既要干事,也要吆喝。
1996年进入湖南省纪委,是一名“资深御史”了,但陆群却说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办案——被身边人认为原则无可动摇的他,在办案过程中却常常感觉下不了手。
“贪官也不是天生的坏人,有时是制度应该负责任;把官员的清廉寄托于个人素质,这是不靠谱的。”
“说实话,基层公务员工资确实也是太低了。依靠合法收入,根本过不上体面的生活,有些人就会越轨。”陆群说,“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穷,但有时也需要亲朋好友的接济。”
陆群不反体制,他认为对体制不能丧失希望。即便遇到过许多令人“脊背骨发凉”的权力黑幕,他仍未动摇过自己对体制的信心。
“我是对党宣誓过要效忠的,既然是誓言,我就一定不会违背,我认为大胆地去揭露问题才是‘忠\’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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