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摊探究竟

于顺民

1960到1961年，我在黄县（今龙口）一中读高二，有机会旁听了一次算卦。事情过去将近60年了，但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人们想尽办法搜寻粮食、搜寻钱。有些早已消失的“职业”这时也沉渣泛起，公然出现在市面上，其中一项就是算卦。

对于算卦这事我压根儿不信，我知道那是骗人的。但对于究竟怎样骗法，我却很想弄个明白。有一段相声里说，算人家有几个兄弟，只要用“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这样一句话就能对付：如果对方是独子，自然是“孤独一枝”；若是兄弟俩，就说“三兄弟其中一个孤独辞世”；哥儿三个自然是“相聚一枝”；哥儿四个则是“已有三个，又来了一个”……说笑归说笑，难道真的就能靠这种手段骗钱不成？我决定探个究竟。一个星期天，我来到黄县城南关一带的“卦市”看看虚实。

卦市设在一条季节性河道的沙滩上，一路看过去，已经有七八个卦师拉开了架势。他们面前大多放一块小学生用的那种石板，个别的放一块小黑板，那是临时现做的。有一个卦师在面前的石板上端正地写着“测字”两个大字。大部分人的石板上不写字，只放一个卦盒，盒里放着六个铜板或者铜钱，那是算卦的道具。他们有的坐着马扎、小凳，有的坐玉米皮编成的蒲团、麦秸扭成的绣墩，也有的铺一块帆布席地而坐。

几乎所有卦师嘴里都嘟囔着一套“卦歌”，什么“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什么“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我听了听，好像是从《名贤集》里摘抄出来的现成货色。还有一个人口里念叨“白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鸡狗不到头……”我一听就想起来，曾看到一本残缺不全的民国版的黄历，里面就有这样的言句。还有人念叨着“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一，穷到底……”，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有人居然把“仰脸老婆沁头（低头）汉，噘嘴萝卜独瓣蒜”也当作卦歌吟唱。最后两个卦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都是60岁上下，其中一个穿得干干净净，青鞋白袜，戴一副茶色眼镜，很像一个私塾老先生。他坐着高高的马扎，口里念叨“淫则知其乱，遁则知其穷”。另一个衣着普通，穿一袭灰色对襟褂，两脚赤足，左腿贴地，右腿半立，席地坐在帆布上。他不念卦歌，只把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往来的各色人等，很像一个世外高人。我见这两人仿佛有些道行，就在他们旁边蹲下守候起来。我当时17岁，又黑又矮又瘦，穿着又很土，实在不像一个高中生，引不起他们的任何注意。我守候了多时，未见有人光顾。少时，卦市上来了一个中年农妇。只见她穿着虽不光鲜靓丽，倒也干净整洁，人很干练，但脸上一副茫然的神色。她朝各个卦摊端详了一会儿，或许是符合了她的心理预期的缘故吧，经过短暂的比较，她盘膝坐在了灰衣赤足的“世外高人”的对面。我就蹲在旁边，两人的言语举止尽收眼底———“先生给俺算一卦呗。”农妇说。我的家乡招远和我就学的黄县，老乡们对老师、医生和算卦的都称为“先生”。“属什么？”询问来人的属相，这是算卦的例行程序，其实是询问来人的年龄。“命不错呀。”在判断出农妇40岁出头之后，高人顺口说了一句。“还命不错呢！”农妇撇撇嘴，不屑地说。“你45岁之后交好运，眼前还得受累。”高人头不抬、眼不睁，面不改色继续说。“先生这回说对了，可不是受累嘛！光受累就行啦！”

高人一言不发，拿起卦盒，放入六枚铜钱，盖上盒盖，命令道：“五毛钱，摇吧。”

农妇双手晃动卦盒，然后逐个地将铜钱摊在帆布上，一字排开。高人伸出手指指点着铜钱，同时上下打量农妇。打量了好一会儿，高人仿佛下了决心，突然说：“你得破财呀！”“哎呀先生！你可真灵呀！”农妇双手抚掌，在虚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她接着连连感叹道：“可不是破财咋的嘛！”“破俩字的财！”高人仍然不动声色，伸出两个手指，煞有介事。

“先生这可没算对！可不止俩字的财！”农妇一脸失望，急急分辩：“可不止俩字的财！”“嗯？不能呀！卦象上就是这么说的嘛！”高人再一次看了农妇几眼，冷不丁问道：“卖的什么？”

“卖面鱼啊。”

“怎么破的财？”

“叫乜（人家）当嘞去了！”

“当嘞多少？”

“一篓子呢！”

“一篓子是多少？”

“六七斤哪！”

“多少钱一斤？”

“三块钱哪！”

问到此处，高人如释重负，得意地说：“你看，三六一十八，三七二十一。就算二十块，就是俩字的财嘛！”

这里需要为年轻的读者们解释一下，所谓“当”，就是没收。在那个年代，粮食是统购统销物资，粮食制品需用粮票才能购买，不能在集市上私自买卖。至于“没收”云云，并非国家政策规定，只能是某些市场管理人员假公济私的行为。

看着农妇似有不满的神色，高人进一步说道：“六爻卦就是这样，只能算个大概。你要想算得丝丝入扣，你再花五块钱，我给你打上一卦‘诸葛孔明马前课\’。”

农妇嗫嚅道：“五块钱！赶上二斤面鱼钱嘞呢，不算了……”

我细细想了想，这位高人唯一动了脑筋猜测的是说“破财”这点，一击而中，就把农妇的精神完全俘虏了，此后简直是问答式进行。倘一猜不中，还可再猜“有病、破婚、落第、交易不成……”等等。反正“喜乐进书场，倒霉上卦摊”，人们算卦，不过是排解心中愁闷而已，有谁会在事后因为卜卦不准去找先生算账的？

如今，骗人者仍然绵延不绝，骗术也花样翻新。我写了首《防骗顺口溜》，与诸君共勉：

骗术昔简单，花样今百变。与君细盘点，你我共防骗：

百病无不治，万灵有仙丹。理财玄妙法，轻松把钱赚。

招工与考学，手眼可通天。升官不必愁，只要肯花钱。

单身莫苦恼，赴约靓女男。传销能发财，一夜缠万贯。

骗子手法多，核心只为钱。抱定清醒心，要防也不难：

不上你的当，不把便宜沾。做个老实人，一世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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