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慈慧殿

“慈慧殿并没有殿，它只是后门里一个小胡同，因西口一座小庙而得名。”在一篇名为《慈慧殿三号》的“北平杂写”中，朱光潜先生介绍，慈慧殿不仅是侍弄煤栈、拉洋车人的乐园，也是那帮早已落魄了的旗人的最后栖息地。而作为一个在此租住的外乡人，所欣喜、所感到满足的，正在于它的荒芜、寂静，乃至卖煤的、拉洋车的他们那种原始的生机。

在另一篇“北平杂写”《后门大街》的结尾处，朱先生再次动情地写道：“后门大街，对于一个怕周旋而又不甘寂寞的人，你是一个多么亲切的朋友！”在这儿，“我丢开几十年教育和几千年文化在我身上所加的重压，自自在在地沉没在贤愚一体，皂白不分的人群中，尽量地满足牛要跟牛在一块儿，蚂蚁跟蚂蚁在一块儿那一种原始的要求。”

读过上述的“杂写”，不知为什么，对于后门大街，对于慈慧殿，竟这样日甚一日地神往起来了。

在农历虎年到来的前夕，我又一次来到北京。正赶上几十年来北京最冷的冬天，“北池子”、“南池子”都冻得可以开行汽车，景山上也几乎没有什么游人。我与在京城打拼的弯兄，顺着景山后门通往北海的小道，挨个儿地问起“慈慧殿”来。

“三十年代的北平，有一座古庙慈慧寺。外乡人不熟悉道路向行人问路时，若是说成了慈慧殿，也同样能被指点着可以找得到的。”我心里不断回想着所读过的于伶先生说过的话。

“大姐，请问这儿是否有个慈慧殿？”照年纪说，这“大姐”至少六十开外。可是，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我也不敢轻易叫人家“阿姨”了，并且把好几个曾经叫过“阿姨”的人，也改称了“大姐”。

“对不起，没听说过，不知道。”

看看两旁的房子，低矮，破旧，有的还保留着个涂彩的摇摇欲坠的门楼，感觉上颇似朱先生的描绘。

一个院门开着，一位剃了光头、但依然能看见是头发全白了的老人，正在一个邮箱里倒腾，好像是在取订阅的报纸。

“大爷，您知道慈慧殿在哪儿吗？”我尽力撇着京腔，以便老人能听明白。

“啊呃，您是说慈姑殿儿？是有一个，在北边儿往里拐，就是就是，唉，您瞧我这老脑筋。”说着露出歉意的讪笑。

“是啊，您这老脑筋，年纪大了。”我也不知怎么跟着说了这一句。

“不是不是，不是我这老脑筋，是这记性不好使。就是前边儿米粮库胡同，地安门大街那边儿，有个慈姑殿儿。”

米粮库胡同我是来过的，因为寻访胡适先生的住所。那就不太远了。谢过老人，快步走过后门大街，朝马神庙一带一路询问过去。

依然没有人答得出。

“在北京访这些生僻的地方，只有问老人。年轻人哪能知道啊！”与弯儿边走边发着议论。

身边有好几个年轻人穿过。一个更年轻的女孩跟在我们后头走。她大概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带着一点羞涩，但又明显掩盖不了热情似地说：“从前面那巷子往左拐，进去就能看见了。”看她的样子，不过二十左右，也不像大学生。一问，才知道是在这附近打工的陕西姑娘。走到胡同口，她又热情地指着说：“从这往前，没多远了。”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但又不那么直的小巷。不怪北京人不用“巷”这个词。两边房子低矮，根本夹不成一条巷道。灰墙灰瓦，院子里伸出来的树梢，也都是死灰色。幸亏还有门楼上一点彩绘，不至于使人完全感到枯寂索漠。慈慧殿1号，2号，4号，7号，9号……就是没看见3号。5号也找不着。问一个走过来的老爷子，答曰：“这边是2号4号，那北边就应该是1号3号5号。”再顺着1号找3号，从7号找5号。但终于没有找到3号和5号。兴许是旁边那个7号作了某个机关，扩大而吞并了3号5号也未可知。因为7号有一个颇大的门楼，极似南方的祠堂或庙宇。从围墙向里面看，仿佛还是一个机关的所在。

朱光潜先生在〈慈慧殿三号〉里描述：“慈慧殿三号的左右邻家都有崭新的朱漆大门，它的破烂污秽的门楼居在中间，越发显得它是一个破落户的样子。”据此推测，它是极有可能被旁边的7号吞并了。

出得慈慧殿胡同，又钻进马神庙胡同。七拐八弯地出来，竟就是老北大了。呵呵，这一片破旧沉睡的四合院，包括那破庙似的慈慧殿，原来只因为一批东西洋归来的学者教授，才活了起来，生动了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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