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暖杏花雨 陈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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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正是暖阳芳草、杏花春雨时节。幻影中，一个透着古意的村落，低檐黛瓦，斑驳旧墙，苍郁寂然。

早年，很多人家院子里栽着杏树。定然不多，一株或两株。冬日里，那些老杏树虬曲龟裂，黝黑苍然，凛冽的北风吹过，枝杈与梢头发出尖锐的哨音。老杏树兀自挺立着、寥落着，看不出丝毫的生命迹象。惊蛰过后，季节开始萌醒，老杏树的嫩枝泛出绛紫的光泽，一粒粒小疙瘩在枝头悄然鼓起。树的主人不由得惊叹：原来这老树还活着呐。春分前后，杏花就开了。杏花疏朗清丽，于古旧的庭院里映出一派明媚，平添生机无限。

杏花微雨，自古被称韵致绝美，许多文人墨客赋诗弄词、为此沉醉。最喜欢南宋志南禅师的诗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个中情味可谓隽永回肠、余韵绵绵，以至于，隔了千年的漫漫时空，藉由这诗句依然嗅得到那时的花香。春雨虽贵，但还是会如期降临家乡的土地。微雨随风到，杏花含雨开，一树杏花雨，蜂蝶拂还来。沾了春雨的杏花，湿润中透着灵秀，清莹里蕴着雅洁，淡香袅袅，清气氤氲，说不尽的婉约与醉人。这时候，最好展窗敞户，尽情延纳和品览春天的景韵：瓦蓝的天空里，间或有列队的大雁飘然北归，捎来南国的气息；鸽哨一圈又一圈地嘹亮着，告诉人们：春天来了，该醒醒了；浸染了春意的杏花，初绽嫣红，继而红晕渐消，变粉、变白，一如雪花朵朵，泠然缀在枝头，直至零落成泥……此情此景，怎不让人怦然心动呢。

记得村里有一位老人，她的丈夫及儿子儿媳皆早年亡故，而她，从不抛却对好日子的念想和柔肩上的担当，历尽千磨万难，独自抚养孙子长大成人。孙子成家后，她依然操劳不歇，总说还要过更好的日子。她家就有一棵老杏树，据说是她刚嫁入夫家那年亲手栽植的。眼看着那杏树一年年粗壮起来又渐渐衰老，她也由娉婷少妇变成了垂垂老妪。当年，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隔了她家的篱笆墙，经常看见她拄着拐杖立在门庭前对着那一树杏花痴痴地瞩望。老人脸上写满八十年风雨留下的沧桑与坚毅，眼睛里却辉映着少女般的灿烂和纯真，仿佛希望和梦想就绽放在枝头，仿佛曾经的磨难和泪水都消融其中了。有时候，她还会盘腿坐在蒲垫上于杏树下做女红，弓了腰肩，戴了老花镜，两手很迟缓地忙碌着，往往老半天也不抬头；忙着忙着，就睡着了，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塑。微风掠过，有花片纷然飘落，下起一阵杏花雨。于是，她肩上、背上，还有银白的头发上，就缀满了。我想，她的梦里也下着杏花雨吧，身上也这般地缀满了落英吗？她梦里的日子像杏花那么美丽馨香吗？——许多年来，这幅景象一直烙在我的心头，岁月的砂轮经年打磨，却愈加深刻。我觉得，这景象很美，而落英缤纷是送别春天最好的典仪。——莫道春天来去无常，春花谢了，才有秋实的金黄。春是秋隔世的回忆，秋是春遥寄的梦想。我还以为，老人的心里一直驻留着春的华美、秋的殷实。

在家乡，杏花不只开在深巷老宅和篱笆小院，在旷野阡陌，荒寒小径，沟渠河滩，也偶或见到。人们吃杏后，把杏核随意一扔，来年，那杏核便拱破地皮，冒出杏苗来。春天里，把锄劳作的汉子，挖野菜的孩童，河边浣衣的村姑，不经意间，就会瞥见一枝斜逸而出的杏花。花枝在水湄、在草木间随风曳动，煞是好看。也有好事者，会折一枝杏花回家放在花瓶里水养，于是，杏花便成了案头的清供，春意也就溢满了屋舍。

由折杏，不禁想到了折柳。古人离别时，有折柳相赠之习俗，寓意惜别怀远。隋末无名氏有折柳诗曰：“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我离开老家许多年了。父母在世时，常常念叨我什么时候再回去，如今还会有人念叨吗？

四季嬗递，岁月催皱了脸颊，秋霜挂满了鬓发，心里却依然涌动着家乡的春韵；为着梦想背负行囊离家远游，乡愁却渐渐填满行囊，成为不可承受之重。——那里的人们过得可好？在这杨柳风暖的时节，很想再看看家乡的杏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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