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
活到现在,我们青春的脸孔换掉很多张,我们每天面对生活遭遇的惊恐、压力和不知所措,还能像海德格尔一样回到诗意的乡下吗?有些时候我周遭的人群中还真是找不到这样一个自认为活在诗意乡下的人,也许,玄武算一个。我也不能够肯定。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很多男人很少有养花、养狗、养文、养人多头并进的精力和性情。
认识玄武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早些年他脸上挂着羞涩,说话时尽量使用翼城普通话,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着一身野外作业的那种深黄色野战服装,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牌子的服装,或者就是杂牌子,貌似很酷,脸膛也黑,说话的声调侉起来觉得他在繁复的生活中有可能是保持了一颗孤独的心。
我似乎在某个年月日里还介绍过一个女人给他,那时他是单身,据说。他听我说出那女人的名字,他就拒绝了我的好意。他蛮挑人的。就这么黑的肤色还挑人。真是有意思。
断断续续的见面,都是在酒桌上。酒喝多了他直着脖子唱民歌,就那么一首“早知道黄河要干了,认他妈干妹妹做啥捏。”青筋暴在脖子处,蚯蚓一样。喝酒,喘着粗气唱歌,激动处脱上衣,他还很清醒地知道下面的裤子还是要挽紧一些。不过后来他就不穿那种深黄色野战部队服装了,穿红裤子。每次见就穿那条红裤子,我一直以为就是一条,有一次他说是一次性买了几条。人为悦己者容,常年出行穿一条红裤子,由外在的审美判断,玄武基本是“悦己”,没有“者”。
我去过玄武的家,是一个傍晚时分,由朋友杨敏和吴炯夫妇领着去,在太原的东山上。院子里种了花,花开得灿烂,养了狗,那时他的儿子还小,入睡也早,知道是很捣蛋的一个人。那晚喝了很多酒,他的太太很素净,也很友好地容许我们乱叫嚷,酒后捧了花离开时,他太太挥手笑得好看。离开后回忆,似乎那晚的玄武因为夜很黑,他的脸上还有一些白净晕影呈现。那晚见面后互加了微信,加了微信后,发现玄武的日子过疯了。他的儿子长得和他基本是一个模子,举手投足间,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有诡计在里面闪烁,觉得玄武抱着自己的从前在招摇。那也算是一种牛逼资本呢。
看到玄武换了一条叫“老虎”的狗,狗瞬间就长大了。那狗长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哈喇子流着,玄武的儿子骑在老虎身上,老虎的眼底溢出一层淡淡的水波,它一动不动垂着头,注视着玄武的儿子“臭蛋”,它用鼻子发出一种类似疼爱的声音,我看到玄武的“臭蛋”脸上盛开出了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那一瞬间,我觉得玄武是个好父亲,他教会了他的儿子在花丛中和禽兽生活的快乐。我们现在的孩子们多么缺少野性撒泼的童年。
有一天玄武遛狗叫狗遛了,双膝盖贴地磨出骨头来,只几天光景,旺盛的生命力很快就掩盖了玄武的痛苦。我觉得生命就该这样,疼痛比那些浮泛的所谓的幸福更有意味,比如:狗遛了人之后,人脸上的那种惶恐之色,我就想,黄豆粒大的汗珠子落下时一定带着“丢死个人”的欢快曲调儿。
我和玄武的关系应该属于是“酒肉朋友”,做朋友“酒肉”是必要条件,不然怎么会有“酒逢知己饮”的说法。酒场上装斯文大多是无趣人,或者是“不大有趣”。种花多了,或者说是花开多了,玄武就用花泡酒,那酒好喝,带色儿,有色的不一定都是金属。花酒喝多了容易醉,玄武喝醉了走到我跟前拽着我的手扔到他的肩上,走一圈再走一圈,我那时一定是他的“老虎”,酒漫漶模糊了他,他大摇大摆走在喝酒人中间,我的两条腿晃荡着磕碰着什么,有人喊他停下来,那一瞬间,我马上就有了“吃了枪子”的感觉。
玄武的心里藏着一个“浪”字。浪是精神的物事,走兽、飞禽,自由自在,又因此,玄武的“浪”藏在他的书本里的文字里。文字从石头上向别的材料转移,比如甲骨,比如青铜、比如纸和绢,一个有着明晰历史记忆的族群便出现了。玄武的文字藏不住他的“浪”时,玄武也有自己的族群。他种花养狗养人养文字的“小众”,他尽量让自己的人生活得隆重有趣,尽量竭尽所能地忘记季节,尽量把说出来的话和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情意,全都囊括在他的族群中。
玄武的《物书》是一本书,是一本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书,任何生活气息都是深入实际生活中的结论,和某一篇文字带来的愉快相比是一种自由自在的人生态度。比如说,托尔斯泰就认为,缝皮鞋是件快乐的事,因为进入了一针一线的真实生活中去了。玄武的《物书》是玄武的生活写照,他在他的生活里学习生活,我们跟着他也是进入了他的一朝一夕生活中去了。
玄武原本不叫玄武,叫温学军,散发着浓郁的军民鱼水情味道的一个名字,现在改了名字,改了名字后我怎么就觉得温学军更像一个名字呢!
《物书》,玄武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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