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心中的丰碑

□李同书

读完小学，任教员的伯父执意让我到郭瓦念初中，不明白当时郭瓦怎么实行两年初中制，提前结业也许是伯父对我这个侄子殷切的期望。那所乡村中学其实是一个破落的农家小院，像一只茧被厚厚的村庄包围着，各种家禽牲灵的叫声萦绕在一起，终日让人产生一种烟火缭绕的居家感。

郭老师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民办教师，教语文，担任我们的班主任。我刚转过来的时候，他新婚不久，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纹。郭老师讲课的时候喜欢把眼睛转向窗外，起初我们不以为然，后来发现他是在看师娘，只要师娘靓丽的身影在窗前出现，郭老师便情绪高昂，脸颊绯红，讲课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并且抑扬顿挫，充满感情。有一次郭老师给我们讲《半夜鸡叫》这篇课文，师娘俏丽的脸颊出现在窗前，郭老师情不自禁学了一声鸡叫，勾勾——喔——他嘴巴大张，尾音厚重绵长，让我们捧腹大笑之后替他产生一点小小的担忧，如果郭老师扯破了嗓子，就再也给我们讲不了课了。此后很长时间，师娘除了料理自家几亩责任田，总喜欢到学校来听丈夫讲课，眼睛里噙着两汪晶亮的水，像两只深潭，在我们眼里，师娘是那样美丽。有时候师娘也会拿出自家产的地瓜和胡萝卜让我们吃，看着我们饕餮的样子，郭老师挨个抚摸着我们的肩膀，如数家珍地向师娘介绍我们的名字和每个同学的学习情况。听说我是外村的孩子，从小丧父，家庭贫穷，学习成绩排在班里前几名，师娘把我搂在怀里，眼泪汪汪地说，孩子，以后遇到雨雪天气，就在俺家吃饭……

两年的初中生活结束以后，我离开郭瓦乡中到镇上读高中了，郭老师渐渐成了我求学过程中一个小小的符号，在繁杂的人生履历中，逐渐失去清晰靓丽的印痕，被岁月无情吞噬了本真。后来我从同学口中隔三差五听到一些郭老师的情况，心里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郭瓦乡中被取缔了，郭老师因为成绩突出，流转到另一所中学做了正式教师，同时也是三胞胎孩子的父亲。为了不影响教学，郭老师每天总是半夜起床，背着粪筐，沿着村街拾一会儿粪，然后再到责任田帮助师娘干一会儿农活。几年时间，郭老师没有添置一件新衣服，夏单冬棉，两身衣服补丁落补丁，脏了，晚上洗好，第二天继续穿。他负责的班级，是全校成绩最优秀的班级，每年，都有很多同学考上重点中学。几年来，郭老师节衣缩食，资助了几个贫困生完成了学业，师娘从无怨言，一如既往地支持丈夫。冬天的一个放学的晚上，郭老师在送一个学生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跌落雪谷，双脚冻伤，落下终身残疾，每到雨雪天气，双脚疼痛难忍，但是郭老师从来没有叫一声苦，拄着双拐继续给同学们上课，徐付亮把郭老师的情况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那个紧张而短暂的午后，我一直沉浸在钦佩和激动的情绪之中，那个脸颊绯红、讲课抑扬顿挫、总是喜欢把眼睛转向窗外的年轻老师，在我心中矗立成一座伟岸的丰碑，引领我砥砺前行，永无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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