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呼兰河传》时的萧红,身处战时依然繁华喧嚣的香港,当回望故土,被美化了的回忆和依然残酷的现实总是在激烈交锋,在小说中便幻化为两个“我”,一个依恋从前,一个激流勇进。一生行走于风口浪尖的萧红,对于北中国被困于旧思想和秩序的人们,有着严厉的批判和深切的悲悯,而并没有鄙夷。因为她深知自己来自于他们,或许也仍未彻底从他们中“走出来”。
呼兰河,是这样的一座城。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这冬天的图景,对于南方人来说是稀奇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即使寒冬腊月,也还能体验孤舟蓑笠翁之意趣。南方的乡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但寒带地方,人家很少,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只有凭了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了什么方向。
生活,就在这样艰涩的底子上展开。一边受着风霜雨雪的吹打,一边在这并不繁华的小城里繁衍下来。闭塞带来荒凉,北国小城里的生机远不似江南那样欣欣然,经历了多少世代,也只衍生出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和拔牙的洋医生。
记忆从十字街向外延伸,便是东二道街和西二道街,两条街上有几座庙,几家烧饼铺和几家粮栈。周围的小胡同不值一提,但东二道街上有个著名的五六尺深的大泥坑,一年之中抬车抬马,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填起来不就好了吗?因为这泥坑子给当地居民带来了两条“福利”:常常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卖麻花的,卖豆腐的,卖粘糕的,或是做家务的女人们,对于“生”有着万般敷衍,日复一日麻木不仁,仿佛过着的是别人的生活,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年之中那些为神鬼而作的“盛举”,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构成了小城里全部的“精神生活”,对于它们,人们倒有着惊人一致的热情。
“爬墙的爬墙,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大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衣裳。听听她唱的是什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一到了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奔着去看河灯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小街大巷,哪怕终年不出门的人,也要随着人群奔到河沿去。先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沿着河岸蹲满了人,可是从大街小巷往外出发的人仍是不绝……”
“女子们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梳洗打扮。打扮好了,就约了东家姐姐,西家妹妹的逛庙去了。竟有一起来就先梳洗打扮的,打扮好了,才吃饭,一吃了饭就走了……到不了半晌午,就车水马龙,拥挤得气息不通了。”
扫过了这一圈小城概貌后,视线慢慢聚焦于“我”家的园子,“我”和祖父,老厨子,有二伯,赶车老胡家的团圆媳妇,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还有左邻右舍婆婆妈妈,作者回忆里的小城“核心”人物逐一登场。
萧红,在城里,又在城外。 在城里时,她是一个无所禁忌的孩子,总是勇于去揭穿“皇帝新装”的真相。
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健康开朗的十二岁小姑娘,因为“太大方”、“不害羞”、“坐得笔直、走得风快”而被众人认为“有病”,遭遇了暴打、热水烫和当做妖怪一连串非人折磨,只有“我”一口认定:“她没有病。”
在“我”家做工三十年依然一无所有的有二伯,在“我”眼里好不古怪,他走路时踢到了一块砖头,都要很小心地弯下腰去把砖头拾起来,细细端详一番,看看那砖头长得是否不瘦不胖合适,是否顺眼,看完了,还要和砖头严肃谈话,而临了,总是一脚把砖头踢回了原地。小团圆媳妇被虐待时,饶有兴致的看客队伍里也少不了有二伯的身影。
磨房里的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自由恋爱结合,于是王大姑娘便招惹了“众怒”,说她眼睛长得不好,说她的力气太大,连辫子长得也太长。全院子的人给王大姑娘做论的做论,做传的做传,还有给她做日记的,“我”和祖父却认为“她挺好的”。
冯歪嘴子的幸福来去匆匆,看客们的兴致却未能满足。因为遭遇不幸后的他,没有表现出众人“期望”中的绝望,好像他活着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似的,“他觉得在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要长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这份能力没有,他看看别人也都是这样做的,他觉得他也应该这样做。”
甚至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和昆虫们,还有天上的火烧云,在“我”看来都有着纷繁的个性,仿佛一点小小心机也无法躲过她的眼睛。
“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当她站在城外时,旁观者的眼中一切荒凉。祖父的园子和呼兰河边的小城都是荒凉的。“冬天一片白雪,夏天则满院蒿草。风来了,蒿草发着声响,雨来了,蒿草梢上冒烟了。没有风,没有雨,则关着大门静静地过着日子。狗有狗窝,鸡有鸡架,鸟有鸟笼,一切各得其所。”
带给“我”最多童年温暖和最初文学启蒙的祖父,是呼兰河小城中难得开明的人物,但他也没有为改变那片土地而做过什么。
作为后院一束光亮而存在的冯歪嘴子,虽然顽强地活在世界上,顽强地负着他那份责任。但他也仅仅是冯歪嘴子而已,呼兰河城里的冯歪嘴子。归根结底,并没有在本质上超越了那些卑琐平凡的邻居们。他所拥有的,只是一种发乎自然的生命力。
写《呼兰河传》时的萧红,身处战时依然繁华喧嚣的香港,当回望故土,被美化了的回忆和依然残酷的现实总是在激烈交锋,在小说中便幻化为两个“我”,一个依恋从前,一个激流勇进。
一生行走于风口浪尖的萧红,对于北中国被困于旧思想和秩序的人们,有着严厉的批判和深切的悲悯,而并没有鄙夷。因为她深知自己来自于他们,或许也仍未彻底从他们中“走出来”。
即使在今天看来,这样的笔触也是清奇的。与大约同时代的女作家相比,她没有冰心那大家闺秀的婉约清新,也不似张爱玲琉璃瓦一般的华丽苍凉,她的文字里沾着从故园一路走出来的泥土气息,又因为天赋的灵性,和祖父“处处闻啼鸟”的启蒙,而糅合成了独一无二的气质属性,你不需要刻意去记忆,只要有人在耳畔读起片段字句,便能清晰辨别——这就是萧红。
而对于每个时代每个人,“我在城里,还是城外”,都是一个永恒的困惑。
从前的小城不会回来,而字纸间的黄金时代仍在熠熠生辉。
□刘睿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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