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粹
小时候,每年在老家过年,我们都会去听戏。当然,他们唱的是秦腔。所以,村子里很多人,都会吼一节秦腔经典段子。
我们村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一个村子,濒临黄河,所以经济相对发达一点,人口集中一些。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村民们农闲之余的最大娱乐活动,就是唱秦腔。我们村有个剧团,演员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临近春节,要抓紧排练节目。从县剧团请来导演,村里管几顿饭,就能排出像模像样的一台戏。所以,刚进腊月,村子里就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息,主要标志就是村里的排戏,吸引了很多人前去观看。我们小孩子,多半是去凑热闹。但耳濡目染,几天下来,竟也能哼唱几句。于是,在没有大人督促我们干活的空当,我们就跑到戏台上比赛唱戏,看谁唱得像唱得多。评委自然是我们这些既是演员又是观众的毛孩子。如果对评判不服,等到剧目正式开演的那天我们对台词对旋律,输了的要给赢家一颗糖。那时的糖是稀罕品,戏台旁边就是我们村的合作社,一分钱就可以买一颗糖。起先要票证,我们这些孩子买不来糖。最好的办法是偷了自家的猪毛或大人剪下来的头发,拿去到货郎那里换糖,但这糖不是洋糖或奶糖,而是货郎自家做的麦芽糖或米糖。如果偷换糖不小心碰到大人,免不了受皮肉之苦。那些猪毛、头发可是家庭妇女赞起来换针头线脑的,拿去换了糖,缝缝补补的靠什么啊?打也挨了,泪也流了,但是自家的猪毛还是一天天少下去……
终于等到过年了。正月初三开始唱戏,唱到元宵节。为了抢到理想座位,我们提了自家的小凳子,早早来到戏场,但是还没到戏开演的时间。大家嘻嘻哈哈的,嗑着瓜子或吃着自家炒的豆子,互相逗乐子。而我们这些毛孩子,除了吃豆子瓜子胡闹腾,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对唱词,看我们谁学得多唱得好。今天唱的是《三滴血》,晚上则是《铡美案》。好不容易开演,好不容易周天佑出台了……
“你二老霎时无去向,我的父不知在哪方,你在一旁哭声放,我在一旁痛肝肠……”
我们欢呼雀跃,因为这几句大家都唱得没有出入。等到晚上《铡美案》开演,我们却忘了对台词,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秦香莲带着的俩小孩,今年换谁演了,演得好不好。秦香莲拉着俩孩子,痛断肝肠,俩小孩子也不住地抹眼泪。韩琦拿着大刀追赶着他们,我们的小心也提到嗓子眼,生怕那个演韩琦的演员动作不纯熟,大刀砍伤俩孩子怎么办?那时我们根本不懂道具的真假,光看那亮闪闪的寒光闪过,就觉得那大刀分量忒吓人。还好,韩琦终于倒地身亡。我们一边骂着陈世美,一边替韩琦打抱不平:“他不该自杀,他该去一刀斩了陈世美……”“他不死,陈世美能放过他?”“陈世美那么容易被杀啊?你个傻子。”而此时,我却偏偏看见演秦香莲的那个女演员躲在帐子后,喝着茶水,和演韩琦的男演员说说笑笑。不知怎么,我对秦香莲和韩琦的好感刹那间荡然无存,甚至拒绝再看下去。后来,凡是他俩演的戏,我基本不看。那时我的小脑袋瓜一直想不通这件事,后来才知道,秦香莲和韩琦的举动,破坏了我心目中的那种神圣感——忠厚的韩琦和苦命的秦香莲,竟然会不以为然地说说笑笑?刚才他们还惹得我们涕泪横流,真不够意思。
散场了,我们一边骂着陈世美,一边闷闷不乐地往回走。身后,有人吼着:“你二老霎时无去向……”我下定决心,不再看秦香莲,不再同情她。对身后投入地唱戏的村民,投去厌恶的目光。
后来,我们记住了好多戏名:《五典坡》《周仁回府》《小姑贤》《辕门斩子》《穆桂英挂帅》《张连卖布》《苏三起解》《下河东》《十五贯》《拾黄金》……最喜欢的角色:周仁,原因是他出场时,甩辫子的功夫最好;穆瓜,因为他的角色很合我们的口味,那段念白我们都记住了,每到他出来,全场的孩子都跟着他念:“穆瓜开言道,姑娘你当听:焦赞孟良交给俄……然后收拾零碎兵……你看俄威风不威风。”我们坐在后面的孩子们大声地喊:“你看俄威风不威风?”“不威风……”
正月十五过后,天气回暖,该给地里拉粪肥了。村民们一边吆喝着毛驴拉着满满一车的农家肥往地里走,一边唱着:“听罢民妇人言共语,原来是驸马结发妻。怪道来杀人有用意,我韩琦如今才明白。陈世美忘恩又负义,助纣为虐我不为。走上前来忙赔礼,叫夫人请起莫屈膝。”一边还得儿隆咚锵地给自己打着锣鼓。路那头立马有人吼过来:“王朝马汉一声报,国太护铡难下刀,龙国太值得她的龙凤爪,难道我舍不得这黑头脑……”吼得好不痛快人心……
就这样,我们在黄河边的黄土坡上,唱着我们的戏,唱着我们的童年,目送着白云滑过蓝天,倾听着河水一路向东。而今,我们已步入不惑之年,但童年的天空里,依然响亮着我们的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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