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
小黄是一条狗,一条忧郁的狗,眼眶经常湿漉漉的,闪着晶莹的亮光,像随时要淌下眼泪来似的。
它常站在表哥家附近的土丘上,默默地像个老人一样注视着坡下匆匆走过的行人。旁边耸着几座立着石碑的坟茔,上面开着几朵暗红色的蓖麻子花,耷拉着几簇沉甸甸的狗尾巴草。
每每有异乡人从麻石街上走过,其他的狗此起彼伏地追着人家的屁股一阵狂吠,引得人家恼羞成怒地转过身来,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与狗紧张地对峙着。这时,非得有狗的主人疾步走出小木屋,大声呵斥住自己家的某条狗,异乡人才得以狼狈地心有不甘地脱身而去。
而小黄只是站在土丘上漠然地看着,从不参与它们的吠叫,沉默得像对面远处的青黝黝的无言的群山。一阵山风从田垅里倒灌过来,掠起它身上光滑柔顺的金黄色短毛,像吹开一朵朵毛绒绒的蒲公英,倒竖着似要挣脱它的身子而去。小黄的四条腿健美而颀长,逐渐褪为乳白色的绒毛一直到它的脚趾间。它将爪子牢牢地钉在土丘上,迎风而立,一动也不动。
有时,我挺怀疑小黄的倔犟不吠,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不叫的狗,还能叫狗吗?可表哥笃定地讲,它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狗,一条善解人意的狗。
也是,我每次去麻石街后搭着葡萄架的表哥家玩耍,人还没爬上那座小土坡,狗早已飞蹿出了葡萄架下,亲热地用鼻子直蹭我的小手,湿漉漉的,麻酥酥的,害得我心里一阵怪痒痒。可小黄还没有完,嘴里呜呜地呢喃着,也不知它在说些什么,只是不吠叫罢了,挺着一个光滑金黄的脊背,奔跑到前面引路。一回头看我还没跟上,又迈着碎步蹿了回来,老实地紧贴着我的身子,摇晃着它那条浅黄色的毛茸茸的尾巴,驯顺地跟着我往小木屋里走……
表哥是祖母家的亲戚,他的祖母与我的祖母是亲姐妹。表哥的出身成分不好,他爷爷解放前曾是地主。街上的小伙伴平时还好,嘻嘻哈哈地打闹,大家都相安无事。一旦发生争执或纠纷了,他们辩不过表哥,便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义正词严地点着表哥的鼻子教训道:“地主崽,不老实!”表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瞬间像一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低下了脑袋,领着两个弟弟往街后的自家木屋走去。
小黄在一边呜呜地低咽着,耳朵竖了起来,眼里噙着亮晶晶的泪水,蹬着四足作势就要向对方扑过去。表哥低呼一声:“小黄,回来!”小黄的后腿直立着,趴伏着前腿,倒退着往回走,委屈得爪子在湿润的泥地上抓出两道深深的痕印来……
这种事发生得多了,被祖母知道了,祖母便去找这几户人家的大人讲理。村里的大人倒也淳朴善良,忙着向祖母讲好话,回头恶狠狠地叱骂起自己的孩子来。小伙伴们可在心里记了仇,一个个恨得牙痒痒,隔三岔五跑到土坡上去转悠,想着法儿地要整出些事来。小黄却似一尊守护神一样,一动不动地蹲在土坡上,两只耳朵警觉地竖立着,让小伙伴们垂头丧气地偃旗息鼓而去。
一日,我与表弟为了争抢表哥的一本小人书,两人在葡萄架下打得不可开交。小黄呜呜地兜着圈子,仰头望望这个的脑袋,又低头看看那个的脚丫,忧郁得不知该帮谁的忙才好。表哥放完牛回来,一看这硝烟弥漫的架势,赶紧将我们两个拉开,赌气地对我说:“以后你少来这里,免得两人打架。”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地主崽,哪个想来啊?”可话刚一说出口,我立马就后悔了,胆怯地瞥了一眼如泥塑般呆杵在那里的表哥,无趣地、机械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沮丧地走出了藤萝缠绕的葡萄架。
突然,我感觉手背上一阵毛茸茸的温热。低头一看,小黄正用嘴咬着我的衣角,使劲拽着往葡萄架那边拉。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犯了表哥的大忌,便一把推开了小黄的脑袋。小黄猝不及防,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起来甩了甩脑门上的干草末,吐着淡红色的舌头,蹲踞在土坡上,喘着粗气,看一眼葡萄架下的表哥,再望一眼这边显得不知所措的我,突然仰起长长的脖颈,伸着尖尖的嘴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石破天惊的吠叫——汪……悲怆而忧伤!我瞬间像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傻傻地定在了那里,望着小黄的眼角滚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多年后,我回老家扫墓,遇见久违的表哥,向他打探童年的小黄之后的去向。站在表叔家新修的红砖房前,已变得自信、乐观、豁达的表哥努了努嘴,用手一指土坡上荆棘丛后的茅草堆,欣慰地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它。它是老死的,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我凝视着荆棘丛后的那座茅草堆,眼睛久久地没有挪开,仿佛看见那条重情重义的小黄狗,正迎风伫立在土坡上,身上倒竖起一绺绺金黄色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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