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握个手吧

非常文青□李晓

想起我进城那年,乡下的一些长辈对我语重心长嘱托,在城里工作,要有礼貌,比如,主动与领导握手,握手动作要热情,双眼诚恳地盯住对方。

这些我都记住了,并遵照执行。有一次,我表兄坐着运化肥的货车进城,我请他喝了一顿酒后,正好碰见县城一位领导,我热情地与他握了手,县领导还和我表兄握了手,表兄都激动得全身哆嗦了。表兄在县城电视台新闻里,常看见这个领导出席一些会议的新闻。表兄回到村里逢人便说,我到县上去,领导和我握手了。

在采访完一个女企业家道别时,我伸出手,用力去握她的手,她似乎只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大拇指微微蜷缩着),我感觉到了她的矜持或者说是傲慢。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心胸狭隘的我,把那几页采访笔记撕碎后扔到了厕所里。

我发现自己在精神上患有佝偻症了。我和一些官员、老板握手,往往勾腰驼背、诚惶诚恐。我决定采取自我疗法。我画了两张草图,一个是官员,后面是任命的红头文件,一个是老板,后面是成堆的钞票。我嘴里念念有词,我问自己,我和他们的握手为什么要那样一种心态?原来,绝大多数时候,我是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佝偻了。现在,我和官员老板握手,已经落落大方,完全按照国际惯例了,不卑不亢,笑不露齿。

我回老家时,看见山坡上放牛的堂叔,他正躺在草坡上唱山歌。我大声喊:“叔啊,叔!”70多岁的堂叔一下站起身,我跑过去,伸出手去和他相握,堂叔把手往怀里一缩:“侄儿,我手上有牛粪,握不得握不得。”我管不了那些,和堂叔的手紧握在一起。堂叔从裤腰袋里摸出一把花生说,来,侄儿,我们就在这山坡上喝白酒。

尽管花生上有牛粪的味道,我还是觉得,那天的花生下酒,好有味道。堂叔和我喝酒时说了一句话,侄儿啊,你回来看我一次,就少一次了。

我和我的亲人,我的老父亲老母亲,却很少握手了。有天,我母亲给我提土鸡蛋上楼,我伸出手去接,不经意间握住了她的手。我的心一下裂开一道口子,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像故乡干枯老树的皮。那天,我把母亲的手握了很久,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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