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有村庄才有的桑老太,还是先有桑老太才有的村庄,没有人说得清。
应该说桑老太看着村庄一点点变大,一天天繁荣,又很快地消失掉。村庄看着桑老太从绾着黑亮发髻的小妇人,到操持家务的母亲、拉扯儿孙的祖母,到一个时间无法左右的老妖精。
井沿边的老柳树、园子里的大柿树,也是一年一年没有动静。忽然一回头,哦,树老了,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了。老柳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了年轻时的妩媚。挑水的人看几眼它那稀稀的绿发,叹口气,挑着水回了。
桑老太不是。大家看着桑老太,感觉到这一年又一年的,只是包了几遍粽子,蒸了几次大馍,吃了几回月饼,日子并没有走远。就像大河的水,东杨庄的流到了郑店子,王花园的又流到了东杨庄。河水依然饱满,看不到哪里少了,当然,大河也不会老去。
过了五十岁以后,桑老太就那样了。像是挂在墙上的画,那抹笑容就固定了。她好像在等着后边的年轻人赶上来,老过她,再等后一波。一百零三岁的人了,眼睛依然清亮着,偶尔,还会因害羞红了脸。耳朵也尖,腰背也不驼。
她干了地里的活,就帮儿媳妇侍弄自留地。儿媳是菜园子的闺女,嫁来时带一身的好本领——会种菜。一样的菠菜蒜苗萝卜,人家都能种得肥头大耳的。一畦畦一片片青枝绿叶儿喜死人儿。庄稼靠肥菜靠水,每天就得浇一遍。老头子死得早,儿子是个二流子,不指。闺女都出嫁了,只靠婆媳俩。
那个压水井,被娘俩抚摸得发着青光。桑老太和儿媳一替一歇儿,像是被设了程序的机器人弯腰起身,弯腰起身。清亮的白水从井管里悠悠外流。它们顺着儿媳妇给领的道,乖乖地跑到茄子脚下、辣椒身边、西红柿的家里,也有一些不听话的偷偷溜到甘老头地里,把那一片的野草喂肥了。
儿子吃了饭,就俩手一抱膀,到外边吹牛侃大山。他和艳坡因为一件事说恼了,俩人打了起来。艳坡骂他妈生了私孩子,埋在牛圈里。他向后反拧着艳坡的胳膊,把艳坡押到厕所里,按着他的头,插进屎缸里,灌了一嘴的屎水子。
对这一群发疯的人,桑老太远远站着,不生气,不靠近,也不言语。
在一次醉酒后,儿子被他爹叫走了。桑老太和儿媳该种菜种菜,该给葡萄搭架给葡萄搭架。
孙子跟人吵架,用刀把人砍个半死,桑老太吓傻了,直拽着孙子的胳膊,流泪。然后是成篮子的青菜,天天往人家送,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等到人家好了伤,桑老太瘦了一圈,眼越发大了。
秋天到了,地里的玉米熟了。桑老太和儿媳把院子里小山似的玉米,两三个结在一起,挂到大桐树杈子上,大桐树就果实累累地站在了那里。她们又用秫秸扎了围墙,挡住从老甘门口溜过来的风。葡萄熟了,叶子稀疏下来,满院子的阳光。小院子很安详。碓窑子(砸盐的工具)放在葡萄架下,磨得光光的,安稳拙朴。庄里人都去她家砸盐。
称几斤盐,得砸大半天。那些大粗盐颗粒,就像石头蛋子,母亲双手提着碓头,缓缓提起,重重落下,粗盐就泛点白。我坐在葡萄架下,嘴渴得发苦。
桑老太家的烟囱飘起了蓝烟儿,有饭的香气从厨屋散出,我越发感到饥饿,就算回家,母亲不在也是没有吃的。而那几斤盐,才砸不到一半。
桑老太端出满满一大碗秫米糊糊。母亲让我接过,我一口气喝完了。
这是我喝过的,最甜最香最好喝的糊糊。淡红色的。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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