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刀客——螳螂

邢思杰

冬天，树叶落尽，在一个枯枝上留一个黑疙瘩，如同一个树瘤。细看，才发现在普通的表象下有着精致的纹路，按一下感觉有弹性。这是螳螂去年秋季的作品，是一个母亲在临死前对大树的托付。

到了五月，这个树瘤会变化，慢慢消去伪装，成为一个蜂巢状的东西。再过些日子，太阳一晒，从巢洞里爬出些虫子来，细小，稚嫩。虫子爬上了菜梗草棵，身子变硬，慢慢露出了凶器。开始是匕首、小刀，到了盛夏，则举起一把关云长的大刀，一个威武的古装战士站在了树叶上。它，就是螳螂。

这个最精致的战士有着苗条的身体，以及少女般的腰肢。如果不是那一对大刀寒光逼人，大家会以为它是一个能跳芭蕾舞，能做各种体操动作的王子或皇后。我从冬日发现那个树瘤就开始观察，随着螳螂的长大，在一亩三分地里活动，被它的美姿与怪异动作、残酷的习性吸引，近乎每周都要去寻找那些散落在菜地里的大兵。

那是一群无畏的昆虫，虽然体型不大，力量有限，但是以坚韧与勇敢闻名。它们是沉默者，没有鸟的好嗓子，没有像螽斯一样佩戴乐器，也没有蝴蝶那种一旦穿上好衣服就忘乎所以，到处谝（炫耀）的不良习惯。它们比较懒，懒散得像魏晋时期的文人，总是冷静地在一个树叶下，一节草茎上，用那三角型的冷眼，看四周。它们习惯于一动不动，让猎物走进，让侵入者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了，忽然跃起，快速把刀驾到猎物脖子上，是它们的拿手好戏。菜青虫、瓢虫、蜗牛等老实巴交的动物，都是螳螂的伴友，也是基本食品。玩耍之间，一些伴友就消失了。螳螂长大了，虽然很瘦，但是精神很好，精力旺盛，不停地转动头部，不停地练习刀法。野心也在膨胀，看到有蜻蜓飞过，跃跃欲试。

蜻蜓不好惹，那个体格，那种飞行架势，本身就是力量的显示。螳螂不想去、也够不到去找麻烦。螳螂对飞行的东西心仪已久，就像每个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一样。于是，蛾子进入了视野。蛾子肉呼呼的模样，笨拙的姿态，特别是起飞时的缓慢，给了螳螂机会。螳螂几乎没有费事，大刀一张一合，蛾子就入了口。蝴蝶来了，花枝招展的，螳螂不去惹蝴蝶，这个浓妆艳抹的小姐，除了一把骨头，就是满身的白粉。

善于隐藏的蟋蟀、蝗虫与螽斯幼虫，无疑是肥美的。而且它们只会跳跃。螳螂靠它们改善生活。不过，这些大肉不能过分食用，螳螂最怕吃胖，必须保持一流的身材。至于苍蝇们，人们感到可恶，但是对螳螂而言，是美味佳肴。尤其是绿头苍蝇，简直是海鲜了。不过，要想抓着一只成年的苍蝇也不容易。苍蝇飞动时力量很大，速度很快。落下来后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从来不会闲暇一会，不肯闭目养神围坐打禅，而是嗡嗡不止，你追我赶地亲热，交尾。

螳螂有时候像人，对得不到手的东西着迷。我发现不少螳螂就痴迷苍蝇。在一个死去的桂枝上，一只苍蝇落定，三只螳螂从不同角度靠近。苍蝇瞧不起这些瘦子，不动。三只螳螂快步抢来，几把大刀同时砍去。可是，砍个空。苍蝇能在万分之一秒逃脱。看到它们失望，我舞动蝇拍，然后把三只残疾的苍蝇送去，它们看看我，大吃起来。

尽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已经成了成语，但是我怀疑是不是古人的虚构。我在七八月份多次观察，也没有看到一只螳螂得手，甚至没有一只螳螂敢对蝉图谋不轨。当然，如果是病蝉、死蝉，另当别论了。

秋季之初，螳螂会“发个子”，长得很大。雌性最明显，会拖出一个肥肥的腹部。这个时候，性成熟期，也到了危险期。我目睹了一个危险求爱场面：一只青色的雄螳螂获得了灰色雌螳螂的肉体，没有获得她的芳心。就在青螳螂因为当上新郎飘飘欲仙时，刚才还美丽而含情脉脉的新娘忽然变脸，折过头朝情郎的脸上咬去，把它的脸撕掉一半，有滋有味地吞下。沉浸在爱情里的新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已经七零八碎，残肢落到了地上。

这个场面听起来很血腥，看着却平常，几乎没有声音，也没有反抗，一切宣告结束，新娘满足地慢慢爬走了，躲到树篱间休息。

等秋草成柴，树叶飘飞。那个拖着大肚子的新娘——灰螳螂就不再吃东西，它选择一个坚固的树枝，把腹部的卵产出，凝一个疙瘩，然后爬进草丛，再也不露面了。

那个疙瘩，应该就是文章开头写的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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